“此言差矣,他如今手中寸土不存,若是这般握有一席之地,方算无愧祖宗。这是还想着东山再起呢。”
“任他是渡江占领南地,还是退回长案统领三州,都是痴心妄想。哪片城池不是吾等冲锋陷阵灭了一个个诸侯平下来的。若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年我们打仗的粮草器械可没有花官中一分钱,全是东谷军自个的。”
……
东谷军的将领接连出声,显然不同意天子卷宗上的提议。
“蔺相,陛下说了,只要您签了卷宗,承诺在您有生之年,绝不过江或是入长安,待陛下平安抵达龙栖之地,自会派人送长公主回到您身边,让您夫妻团圆。”
唐珏在此刻开口,恰到好处的提醒蔺稷,妻子尚在敌人手中。
隋霖好心思,只此一计,蔺稷不签,公主便生死难料;他签了,便是以州池换伊人,换的还是隋家公主,势必寒了将士们的心,可动摇他来日在军中的威望。
“蔺相,勿怪末将多言。”开口的是老将方鹤,他是当年伴着蔺雍起家丶如今东谷军仅剩的元老,这会拱手道,“在场将士丶帐外兵甲,谁人无妻子家人。然多少人之妻儿家人早就为隋家皇朝剥削戕害,作了泉下冤魂。长公主前有为东谷军筹措军粮,後又研出药方供于军队南下作战,按理说亦是军功卓着,我等原已认同敬佩她。视她先为您之妻室,後再为隋家公主。是故,此番她若能放下个人人伦之情丶顾全大局不入虎穴,便也不会遭遇这厢危难。换言之,这是她自己的因果,还望蔺相您能顾上全局。”
这话再明显不过,就差说不能因一介妇人而毁了东谷军的凝聚。方鹤提醒蔺稷,亦在保全蔺稷。
帐中出现短暂的寂静,承明终是不曾理会姜灏的再三阻拦,拱手道,“疆土可分可合,人命却死而不能复生。末将之意,不若……”
“承明之意,此间并非公主一人性命。”姜灏横他一眼,拦下他的话,接口而来,“卷宗上书,城中还有万馀民兵,若是不应了陛下要求,怕又是一场恶战。”
“吾等何惧恶战。十数年大小战役上百场,不多这一场!”
“就是,左右不过是攻城,平疆定邦从来都是要流血的。流血牺牲丶马革裹尸乃我辈之无尚荣耀。裂土拱手相让,才是耻辱。”
又是接连两位将军直言。
“将军们豪气云天,自是让人钦佩。”姜灏安抚道,“然十三州至此刻已经一统,陛下处未必非要动武不成,主要是城中兵甲多为民兵。若是强硬攻城,百姓何辜!”
百姓何辜。
四字力压千钧,短暂慑住了在场一干人等。
“蔺相——”唐珏细长的眉眼中闪着细碎的光,落在蔺稷长案卷宗上。
蔺稷看他,又看卷宗,终于在他笑意渐满的眼神里“哗”地一声将卷宗合了起来。一时间,帐中诸将皆舒一口气,只剩的承明疑惑,唐珏不解。
唯见蔺稷合卷而来,走到唐珏身前三尺之处停下,“敢问中贵人,我若不签,陛下可备有第二条路让我走。”
“蔺相果然是聪明人。”唐珏眯了眯双眼,眼角皆是自得色,“蔺相可是担心即便您签了,陛下也一直控着长公主不放以作後盾?若是有此顾虑,陛下确是给了您一条明路。”
“您说,我洗耳恭听。”
“您此刻与奴婢同往太极宫,换出长公主。之後由您部将签好协议,送入太极宫,将您换出。如何?”
“陛下真是好算计!”当下一将拍案而起,“用他隋家人换我军主帅,真是天方夜谭!”
“滚回去,告诉那小皇帝,让他在太极宫洗颈就戮,候我东谷军!”
“滚出去!”
“滚出去!”
帐中人声激愤。
蔺稷擡手止声,问,“我若两处都不从呢?”
唐珏冷哼,“蔺相既然爱江山不爱美人,那麽您兵临城下之际,陛下与您对决,总需东西祭旗。”
“蔺相三思。”唐珏话语温和,“不若还是趁早签了吧,彼此都好。”
“多谢中贵人提醒!”
“提醒——”唐珏尤自诧异,不知自己提醒了蔺稷甚,只见的眼前寒芒闪过,张口却再不得出声。
唯颈间鲜血迸发,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
蔺稷收刀入鞘,对着地上那颗双眼未阖的脑袋道,“谢你提醒本相,出征可用人头祭旗。”
八万东谷军奉军令连夜拔营,经信阳丶新乡丶商丘丶南阳直接奔洛阳。
蔺稷自病後,这是五年来头一回领军做先锋,承明做了他的副将,二人率五千铁骑卷平岗,踏山河,奔腾如虎风烟举。
两日後,四月廿下午,天色阴沉,便已兵临宣阳门。
战旗之上挂着一个献血未凝的头颅,得蔺稷示意,被承明挥掷于城门口。
“这样,会不会激怒天子,对殿下不利?”承明望着被守军抢入的人头,心中多有不安。
“不会。时至今日,隋霖比谁都清楚,唯有他阿姊安好他才能有活路。”蔺稷扫过人手寥寥的城楼,“他手上纵有兵甲三四千,民兵过万,但他明白皆不堪用。所以他派唐珏前来,乃是攻心之计。”
兵法曰: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兵战为下,心战为上。
隋霖妄图让唐珏去要挟蔺稷试图让他破防,然蔺稷不靠唐珏而生,隋霖却需仰仗隋棠而活。
“那我们待後续兵甲上来,便可攻城?”承明有些回过味来,勒紧缰绳,“入得城中,且把太尉府留给属下。”
蔺稷笑而未语。
当夜子时将至,天黑不见星月,唯见五千铁骑後又列兵三万。至于天明,信使来报,剩馀五万兵甲已经屯兵城郊,随时可以增援。
“蔺相,我们可要攻城?”承明到底初上战场不到两年,不如蔺稷沉稳,多来忧心隋棠。即便蔺稷说得有理,但仍觉她多陷一刻于城中,便多一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