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丛一丛,後面就是一块一块的,混着越来越多的血,凌久时听到了有人在笑,笑声之後是大口吞咽的撕咬声。
噩梦惊醒之後,胸口突突的快速跳着。
外面天已经黑了。
凌久时擦了擦额头惊出的薄汗,心里好像有什麽感应似的,下了床,出了院子,明明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冥冥之中却有股感觉牵引着自己该往哪里走。
夜里的路都是黑洞洞的,天是阴的,月亮没有被放出来,格外黑的环境,凌久时好多次都险些绊倒。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应该是里那个村子越来越远了。
因为周围的寒气越来越重,身旁草树蒸腾起湿湿的潮意,凌久时走的鞋袜都湿了,但心里有股忐忑的声音就是告诉他要往前走。
一堆已经快燃尽的篝火,在地上还零零星星燃着火点,一旁是已经烧的焦黑焦黑的木棍,棍子上还捆着绳子。
上面还绑着几根白骨——白色的,像狗的肋骨。
凌久时抖着手在地上摸索到了带着血的毛发。
其实凌久时根本看不清上面有没有血,天太黑了,真的什麽都看不清楚。
但那上面湿凉粘稠的触感,那一整块有棱有角的形状,那是张还算完整的狗皮。
六一年之後,国家对公社还有炼钢铁的事情有了新的调整。
云雀楼又可以开张了,那擦干净的台子,已经好久没登在上面了。
桂树下多了一个小土堆,那天直到天方露白,阮澜烛才找到了晕倒在离村子六公里以外的地方,他手里还抓着一张染满黑红色血迹的白色狗皮。
松子是被其他村子逃出来的人抓起来活生生剥了皮,生火烤了,就留下了几根骨头。
凌久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了人,只剩下被啃的干净的骨头,连内脏都没剩下,那小小的头骨的下颚还是张着的,凌久时闭上眼,脑海里都是松子被虐杀的场景。
那晚之後凌久时的病症变得更严重了,组织好不容易批了假放两人回了城里,去的时候凌久时旁边还跳着一只小小的狗,回来的时候,就变成小小几根骨头,静静的躺在凌久时的怀里。
凌久时这场因为旧疾复发的病,阮澜烛照顾了两年多才见好。
六二年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
遗憾的就是所有曾经陪伴过的人还是物,几乎都不在了,他们都化成了一捧一捧的土,融进了脚下这片地里,更叫人难以离开了。
日子依旧是平平淡淡的过着,小轩子是唯一还在他们身边的人了,不过自从周姨将他们两个的事情在街巷里传开了之後,小轩子也很少来了。
可,小轩子很早以前就是知道的呀。
也罢了,人多多少少是会畏惧些闲言碎语的。
之前凌久时和阮澜烛去过的那座寺庙,如今却莫名其妙的破败了,成了座空寺,但很快六三年的时候就又重新装修了起来,入住了新的僧人。
那小僧的话也许也和小僧这个人一样,随着时间消散了吧。
都留在了北京城这块地里,诱使他们把根茎越扎越深,纠缠着抽不出身来了。
谁都不愿意走了。
□□年的春节落了场很大的雪,那晚的家里里寂静,人上了年纪,好像就没有以前年轻的时候那麽闹挺了,凌久时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雪。
松子刚来的那年,还欢脱的在院子里一蹦一跳的,那时也下着雪,它的脚印印在雪地里,像一朵朵的梅花一样。
“外面很冷,来,把手炉拿着。”阮澜烛也坐了过来,往凌久时的手里塞了个手炉。
“这个年,是让我们两个越过越冷清了啊。”凌久时笑着感慨着,原来过的年岁多了,巨大的回忆会不断勾起离去的人儿,人越长大,就越陷在不断丰满的记忆里出不来,自然而然就显得成熟稳重了。
“那你要放烟火吗?我明天去买一些?”
“算了吧,那都是小孩子玩的。”凌久时把头靠在了阮澜烛的肩上,盯着外面飘飘扬扬的雪,接着继续说,“也不算太冷清,比之前在伦敦的时候强了好多呢。”
“新年了,凌凌有什麽新年愿望吗?说不定我还能实现呢?”阮澜烛把越来越悲伤的话题扯了回来,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凌久时。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而且你已经实现了。”
凌久时说着凑得离阮澜烛更近了些。
雪稍微小了些。
愿望是,我们一直在一起,四季黄昏,誓死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