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小气的奖赏
我再一次梦见了江秋昙。
他穿着那身笔挺齐整的白西服,端坐在琴凳,目光低垂,十指在黑白琴键交替起伏。
面前是与他着装同色的三角钢琴,背後是巨大的落地窗。高楼明灯如参天星斗,又似永不会黯淡的烟火,掩映于无尽暮色中。
我被人牵着向前,步伐与铿锵音符産生某种微妙的共鸣。待最後一个音落,我终于走到他身旁。
他双手轻按在琴键,却久未起身。月影悠悠荡荡,化作流水轻纱,镀在他无尘衣边。
直到有人唤他:“秋昙。”
他睁开眼,循声望过来。
雪白如陶瓷的皮肤,漆黑如玛瑙的瞳仁。
神态有些像猫,带了几分凡事皆不过心的慵懒散漫;又有些像窗外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清冷疏离,难以亲近。
“一粟,这就是秋昙,年纪长你两岁。你若是愿意,可以叫他秋昙哥哥。”
牵着我手的漂亮女人对我微笑。
“谭姨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就和你妈约定好,以後无论是买房还是养老,都得待在一起。现在大家成了邻居,你和秋昙呢,也要像谭姨和你妈一样,凡事互相多照应些。”
是哥哥,不是姐姐?
我疑惑打量着他过耳的长发,却在无意间与他漠然视线相撞,连忙做贼心虚般地低下头,小声喊:“秋昙姐……哥哥。”
——秋昙哥哥。
喊出这个称谓的那一刹那,我就已清醒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于是我平静地睁开眼,右手在床头柜摸索一番,将震动鸣响的手机闹铃关闭,望着天花板出神。
梦中那一回首,已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至于秋昙哥哥这个分外亲昵暧昧的称谓,在九年前的六月十五日,我因梦到与江秋昙在卧室激烈交缠而初次梦遗後,就再也没敢这样叫过他。
当然,他从来没有问过我缘由。
大概对江秋昙来说,江学长这个不亲不近的称谓,会更契合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定义。
毕竟我在他眼里,只是贴着“邻居家的小孩”丶“母亲好朋友的儿子”丶“不得不照看的麻烦”,诸如此类的差劲标签。
想要关系再近一层,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希望。
但无所谓,我不在意。
这麽多年过去,我早已经习惯追随他的步伐,所以并不经常会觉得疲惫,只是偶尔……偶尔……
擡起手背挡住眼帘。我默默心想,只是偶尔,在某个梦醒时分,会觉出片刻难以言状的空虚感。
好在不算难捱。
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周末,文殊兰所在的舞团临时有几场活动安排。他每天早出晚归,没什麽功夫缠着我撒娇亲热。
我表面依依不舍,心里却是求之不得。
趁着难得的清闲时光,我泡了杯茶,将自己扔进懒人沙发,打算恶补一下关于即将在鲤城剧院进行巡演的音乐舞剧《TangoofEternity》的背景故事。
打开视频资源前,我发誓要认认真真地从头看到尾,结果事与愿违,连三十分钟都没撑到,我就犯起困来,哈欠一连打个不停。
我天生对西方的文化不来电,强求也没用。
如果我没记错,房间的书桌抽屉里还放着《西方钢琴艺术史》和《西方音乐通史》。这两本书买回来,也是只草草翻了几页,就再也没有碰过。
唉,难怪江秋昙看不起我。
我注定无法取代文殊兰在他心目中的特殊位置,也注定无法与他高雅的兴趣爱好有任何相交重合的可能性。
愚蠢丶轻佻丶头脑空虚——江秋昙曾经如此评价过我。
我将关键词组合检索得知,这些消极负面的词汇的原出处皆来自毛姆的《面纱》。
从节选的文字片段来看,这是一个男人的真情告白。
他发自内心的鄙薄丶嫌弃妻子,却又不可控制地被吸引,乃至于愿意将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