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一诫让他回到了中学时代,每天把所学知识在脑海里过一遍,现在他在记忆常识。
他已经默默无声地长大了。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在他回头看的时候。
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的不正常,那像是蜕壳,他每天都在忍受漫长的苦痛。
时敬之受到的教育给他形成了极端化的认知,他追求完美,和平分手的双方冲突是最小的,他们不会去恶意伤害对方,也不会去诋毁苛责某个人,他们可以在记忆中保留某些美好快乐的日子,自动过滤掉痛苦的回忆,他们会主动记住对方在生命中留下的善意与恩情,对彼此扶持丶成长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报以温柔的感激。
甚至,他们会为了对方,成熟克制地主动退回到安全线之外的位置,不打扰丶不拖泥带水,这似乎也是一种默契。
陪伴彼此身边时,温柔守护,即便某些路无法再次比肩同行,也可以微笑着说再见。
这是他曾经对家庭和伴侣的期待与向往,在他的心目中,父母就是这样的人,他以为父母是他效仿的对象,会是好的榜样。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事情已经失控太久了。
他们总是在源源不断地争吵,而时敬之总是在自我压抑着妥协。
他在某次提出“你们可不可以分开”时换来了时夫人长达一个月的冷战和时先生暴跳如雷的怒吼。
他好像,做什麽都是错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十三岁,又或者十四岁,他记不太清了,郑泊豪和他一起到了青葱浪漫的年纪,他开始背着师长偷偷摸摸谈朋友,也开始收获对象了。他变得爱打扮,爱玩爱闹。他和好多人分分合合,有一天失恋,晚自习拽了正在写卷子的时敬之出门坐在花坛边看星星。
天不好,看不清,远处只有火红色的飞机。
郑泊豪很怅然,突然问:“兜兜,你喜欢什麽样的人呢?”
时敬之低头不语。
然而郑泊豪那麽执着,一直问,他的好奇心战胜了自己的失恋的伤感,叭叭叭叭给时敬之规划了十几种人设供他选择。“大胸姐姐!温柔妹妹!威猛哥哥!总有一款适合你!”
“我还…”他说:“我还没想过。”
“我还小呢。”时敬之惴惴不安,心想,逃课千万别被巡逻队发现,不然又要挨批评了,别人挨批评,就只是批评,他挨批评,那是凌迟。
他真的怕。
可是看着郑泊豪目光灼灼,比他还急切的模样,他心里又生出一种不确定的希冀。
“你喜欢什麽样的人呢?”
他也不知道。他不被允许,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但是其实他似乎也是有答案的,心里一瞬间升腾起一个模糊影像的。
然而他强逼自己忘记。
压抑,忘记,若无其事,他的日子就可以顺顺当当丶前程似锦地一直过下去。
他已经明白了麻木丶枯燥才是他的人生状态,并且完全没有办法扭转命运,毕竟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
那麽干脆利落不去妄想,听从安排,安然无事,就是好事。
他所有的浪漫幻想都被牢笼般的夫妻争吵给打碎了。和风花雪月相比,一地鸡毛的生活才是本色。和仰望星空相比,他只有被规训砸弯头颅,垂首看着地面。
所以他不想。他从来不想。他在十三岁的年纪告诉自己,是猫是狗,遇到什麽样的,就是什麽样的。如果没有辨别的方式,他就好好保护自己,找个对自己好的。
对自己好就可以了。
时敬之曾经这样对自己说,他应该往前看,然後他在惶惶不安丶强装冷静的时刻被那对夫妇带上了战场。
他长得太快太急,太过专注,太旁若无人,所有人都觉得他光芒璀璨,可是他要裂了,他撑不住了,他开始觉得心里空,有个漏洞怎麽也填不满。
他会开始羡慕旁人身上那些张扬外露的情绪,毕竟他循规蹈矩这麽多年,似乎游刃有馀,可又身不由己。
他总是做梦,走到了森林中,林子阴森,连阳光都是那麽沉闷刺眼,潮湿的泥土中腐朽的气息泛滥,他跌进了河流里,找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