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冲着时约礼高高扬起胳膊,时约礼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紧接着恐慌而愤怒地盯着他,四目相对,时敬之竟然笑了,恶作剧般的笑容滑稽又恶劣。
“你这个逆子…!”
“啪!”
时敬之面无表情,突然擡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瞬间起了红印,他目光沉静望着时约礼,轻声说:“还给你。”
时约礼彻底呆住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直挺挺站在他面前,如同一把刀。
他其实还是无法理解他。时敬之知道的。
他盯着自己的父亲,站在他面前,用尽全力,一下,一下,接连打了二十一下。
声音很清脆,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无比突兀。
远处是有人在诧异侧目的,但是时敬之完全不在意了。
他以前总是在意别人的评价丶目光,但是站在大庭广衆的公共场合,和自己的父亲断绝关系,他已经完全没有负担了。
“好像也没有太多办法来回报,或者弥补那些恩情。也曾经想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可以死掉就好了,把这些都还给你们。但是我感觉,连死亡都不能被你同意。所以从生到死,我都没有办法得到你的认可的吧。”
他说完了,突然沉默了很久。
时约礼踉跄後退三步,擡起手颤颤巍巍指着他:“你疯了?…!你疯了时敬之?!你怎麽可以这麽对你爸爸?!”他气急攻心颤抖着说:“你怎麽可以这麽对待你爸爸?!”
“我今年,二十一岁了。”
时敬之厌倦了,他摇了摇头,最後望了自己困兽般的父亲一眼,无比悲悯地轻轻叹息一声,但是没有人听到。
“如果可以,把我的工资卡拿走吧。或者其他的,如果我可以承担的那些,都拿走吧,我会尽力提供的。”
他本人非常平静,虽然心里乱糟糟一片空虚,筋疲力尽到身体绷直无法放松,如同一拳发到棉花上满是无力,也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却还是用一种坚定的脚步转身,徒留时约礼在身後咆哮:“我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他下了楼,出了医院,在街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他挑的地方很热闹,因为他再也不想自己呆着了。德尔菲诺的人很热情,看他神情低落,不断有人走来,一脸关怀地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他一一回绝。
他想起好多好多的事,记忆碎片飞速掠过他脑海,他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沈方慈在厨房做饭的背影,时约礼带他上下学经过的拱桥还有此後漫长的丶灰色的记忆。
他抱残守缺一般相信他们,汲取他们给予的,残存的温暖。哪怕只是一句话,一块糖,时约礼以前会给他讲的故事,被他拿录音机录下来,听了不下百遍。
他曾经把这对夫妇当做自己的全部,他为了他们的标准和梦想存活,他们是他的英雄,作为英雄的後代,他是不可以有瑕疵的。可是越来越多的他发现那些标准成了枷锁。
他最终沦为了父亲口中的衆矢之的,不孝子。成为了该被抛弃,被戳着脊梁骨谩骂的那一个。
而他也终于在心里毁灭了他们二人的完美模样,只剩一地鸡毛。
其实这种感觉非常非常奇怪,只是类似于信仰坍塌而已。只是坍塌的过程漫长到令人心累,因此,最後一块偶像碎片跌落的时候,他反而无比平静,类似于“也不过如此”又或者“我的苦难终于到了头”的感觉,没有如释重负,只有无尽空虚。
只是,好累啊。
“Arthur?”
TINA红着眼,看向座椅中的人,时敬之的目光涣散,他来回找了几次,才对上眼前人的目光。
“你的脸?!你的脸…怎麽了?!”
“没什麽。”时敬之笑着摇摇头:“别问,我不想说。”他问,你怎麽在这里?你不上班吗?
“我去医院办手续…”她闪烁其词,时敬之还没反应过来怎麽回事。
“Arthur?!”TINA用手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满脸苍白,憔悴地喘着气说:“你为什麽总是不接我电话?!”
时敬之怔住,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嘟嘟的葬礼你不想参加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上次不是故意的……”她无语无伦次:“……可是你为什麽不接电话?”
时敬之两眼一黑,他以为自己神情恍惚,完全听错了,紧紧抓着她的手腕说:“葬礼……葬礼是什麽意思?”
“我给你发了好多信息……好多…”
“我说什麽葬礼?!”时敬之以为舌头不是自己的了,也是昏了头了,他厉声咆哮:“说清楚!你到底在说什麽葬礼?!”
“闻…闻先生没有告诉你吗?!”TINA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们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丶疑惑和悲痛。
一阵冷风直冲脑门,时敬之眼前阵阵发黑。
TINA忽然泪流满面,她硬逼着自己发出声音,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定在……定在下个月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