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塌陷了一大块土地,整片森林在烈火中燃烧,废墟复燃。烟火缭绕。然後那片林子中央的空地废墟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哭喊。
竟然有个孩子!
闻命忍不住向前一步。
那个孩子动作比他还快。他陷入大火中,大火吞噬他的皮肉,瞬间吞没了他。
闻命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围观了幼年时敬之的一千零一种死法。
“为什麽要这麽做呢?”空气中传出兰先生的声音。
“这个小孩是我爸爸做的。”时敬之的声音平静无波:“他把虚拟系统装置送给我,我只是当成某种环境更改装置来使用。可是後来某天,我偶然发现他曾经在里面造型,造出一个小孩子。”
“是你吗?”
“也许?”时敬之说:“这个孩子不知男女。也许是他还没结婚的时候造的,也许是我母亲怀孕的时候他凭想象造的。”
“曾经我以为,我只是一种工具,达到某种目的的丶去满足父母认可的工具——所有德尔菲诺的人都这样,子女被束缚丶控制丶驯化,哪怕喘不动气,也要成为光鲜亮丽的工具。所有的自由丶平等丶博爱丶仁慈,都仅仅是蛊惑人心的话术而已,在体面从容的外表之下,是一旦挣脱就深可见骨的伤害。那时候我以为,只要做个乖小孩就可以了。”
“後来,我发现成年人的世界也很复杂。人和人之间没有办法和解,更不要提一些非常深入的话题,搞的格格不入的像是我一样。所以我制造了一场恶作剧,仿佛所有人都被我玩弄在股掌之中。”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麽?这算是什麽?报复吗?”兰先生声音有点急。
“不——不是。”
时敬之却否认了。
“如果你还是认为,我拿着生死当一场恶作剧,或者是玩笑的话——其实你们并没有真正理解。”
过了半晌,空中传出他平静无波的声音。
“我只有把他杀死。才能往前走。”
*
这时候闻命似乎可以记起来很多他们相处时候的细节了。
曾经时敬之似乎总是对提及德尔菲诺的一切而表示厌烦,现在想来,应该是某种手足无措吧。
有一次,那该是快过新年了,巡逻官在搜查违禁书本,闻命藏了一沓加密书信。
这些书信依然属于肉麻无比的吐露吐露司机先生。他把对方的身份隐藏地非常之好,但是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总是忍不住给对方起一些新昵称,落款依然是吐露吐露司机的专属——“每一秒钟都在思念您千千万万遍的吐露吐露司机。”
闻命刚看到“吐露吐露”就引开了巡逻官,他们在巷道里奔跑,躲在一处废弃的後厨仓库里,蹭了一身灰。
“东跑西藏太丢人了。”闻命懊丧地低声说:“为什麽不回家呢?”
迎接他的,是大段,大段的沉默。
“你是要把我送走吗?”时敬之向他靠拢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的手指擦到了闻命的手背,闻命下意识以为他要牵手,心整个提到了嗓子眼里。可是时敬之无动于衷,手似放不放,闻命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在自己手指边摩挲,最终却还是拿开了。
呼吸一窒,闻命一把抓过来,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十指交叉握的紧紧的。
我他妈的……他按住心跳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时敬之凝神去听。
闻命迅速换脸,他神色如常,正人君子般握着他的手认真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最多过完年,我送你回家。”
时敬之静了静,闻命感觉他的手臂有些僵硬。又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
他不会讨厌我的吧……
他心惊胆战地盯着时敬之的脸想。
然而时敬之却什麽也没说。
他自然地被握住手,垂着眼,低声问:“那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那不废话!”
如果可能的话…闻命想。
但是更多的情况下,你会忘记我吧。也用不了多久,你马上就会忘记我了。
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啦。闻命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你马上就会发现,你的家里有多麽温暖。而这里,就是没有暖气的房间当中冰冷的裂痕,你到时候不会觉得怀念,而只会感到不屑和後悔,为了这一刻虚假又廉价的快乐而後悔。
他跪在地上,仰头去看时敬之的脸,以往这时候时敬之会忍不住笑着拍开他,这次却没有,仿佛他被什麽巨大的烦心事拢住了,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
“我当然会去看你的啊!你知道我没有签证的嘛,无业游民可以四处乱窜…不过你有很多家人和朋友,他们跟我都不一样,所以到时候你不要觉得我丢人就好的吧。”
“不丢人的。”时敬之低声说,他擦了擦闻命脸上的灰迹,“堂堂正正做人,没什麽丢人的。”
“就你嘴巴甜。”闻命忍不住掐掐他的脸:“怎麽都喂不胖。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天天让人操心。”
“我没有啊…我每天都很努力在吃饭…我半个月胖了五斤…”时敬之苦恼地说:“什麽叫天天让别人操心,昨天衣服是我洗的,桌子是我擦的,我还倒了垃圾桶……连饭也是我做的啊……”
闻命一本正经:“恩。对不起,我胃不好,擅长吃软饭。”
时敬之:“………你有毒吧?”
”你在讲什麽屁话……你又在编排我吗?!你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