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项司恒是我的‘奥施康定’。”安鹤笙出神地说,“为了缓解疼痛,不计后果地服用成瘾性止痛药,就为了那么短暂虚假的一刻幸福,为了麻痹自我逃避现实。”
“可是随着药效减退,疼痛会卷土重来,一次次比之前变本加厉。”倪砚斐低头按下一只白键,随着空灵的音符道,“这世上没有点到为止的感情。对任何一种关系来说,快刀斩乱麻都是最大的仁慈。对自己和对方都一样。”
安鹤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戒断反应很痛苦的。”
“你已经迈出第一步了。”倪砚斐郑重地说,“如果你继续依赖止痛药,那斩断病原那一刻的心痛永远不会治愈。”
安鹤笙认真地盯着倪砚斐看了一阵,忽而轻笑道:“你是久病成医吗?不当演员的话,要不要开一家心理诊所。”
倪砚斐嘴角小幅度地挑起,转身坐在琴凳上,弹奏了一段钢琴曲。
他弹得很流畅,演奏时手臂的动作和身体的律动煞有介事。不明真相的人会误以为他是专业人士。
这一段是他十六岁那年拍《纪念之物》时学会的,没想到还清楚地记到现在。
安鹤笙欣赏着扣人心弦的乐曲,发自肺腑道:“你这么多才多艺,只开心理诊所有点屈才。”
倪砚斐对着钢琴静默了一阵,手指重新落在琴键上,弹奏出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旋律,听上去有几分迟疑,好像不确定下一个音符该去哪里捕捉。
“我第一次摸到钢琴的时候,就有一种亲切感。”倪砚斐沉浸在迷幻梦境般的韵律中,自言自语一般说,“这可能是因为,从我有记忆起,脑海中就时不时回荡着一段奇妙的旋律。”
他指尖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先前的迟疑荡然无存,好像那些音符早已融入他的血管,是他体内流淌的血液。
当他的左手跨过右手,落在一只黑键上时,充满渴望而激荡的节奏中,猝不及防地闯入一个不那么和谐的音符。
SN513:【茻芔艸屮!这不是池津深那首《爱之梦》第三首弹错的那个音符吗!】
安鹤笙也不无惊讶,直直盯着倪砚斐的背影:“你现在弹的是什么?”
“我不记得被送进福利院之前的事,但记忆中总会冒出这段曲调。”倪砚斐背对着他答道,“后来跟着剧组请的钢琴老师学习时,我曾向他请教,他告诉我那是李斯特的《爱之梦》,但我弹错了一个音符。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但每次我试着弹奏的时候,手指都会不由自主去弹错的那个琴键。只有这样,才和我记忆中的旋律完全契合。”
安鹤笙狐疑地问:“你为什么会不记得以前的事?”
倪砚斐答道:“我也问过我的心理医生这个问题。他说我当时年纪太小,可能是受过强烈的刺激,比如遭到严重的虐待,或是巨大的心理冲击。人的大脑为了自我保护,会自动屏蔽记忆。有些人还会因此分裂出另一个人格保,以避免精神崩溃。”
这是原本的梦境档案里不存在的内容。安鹤笙按捺着内心的震惊,还想继续问,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丝动静。
他转向房门的方向,看到有个仓皇的人影一闪而过。
池津深面无血色,脚步匆匆地从那个房间门口逃走,心脏跳动剧烈得发疼。可是当他走到尽头站在出口门前,突然止住了脚步。
刚才那个男人弹出刻在他骨髓里的音符的刹那,他仿佛已经失去了一切。二十多年来一直担心害怕的事,就这样在他毫无防备的瞬间降临,他像是暴露在天堂的雷霆和地狱的火焰中,不想回到未婚夫和宾客当中,却不知自己能逃到哪里,躲去哪里。
如果这艘船突然沉没该有多好。
正当他在眩晕中呼吸困难时,手突然被人牵起。
如同那天晚上在私人会所一样,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安鹤笙的手那种冷静的力量。那只手好像也握住了他的心脏,让它在疯狂的砰动中得到一丝镇定。
安鹤笙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拉着池津深一路穿过甲板,躲开来往的宾客,直到他们藏进舱室之间狭窄的空间里。
两个逃亡者背部紧贴墙壁,面面相觑。彼此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到对方胸膛的起伏。
安鹤笙点了支烟,弯起眼睛道:“这是我们的第三个秘密。只要你不想说,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池津深盯着安鹤笙,感到他的目光,他的笑容,他的手,都充满令人心荡神驰的力量感。适才所有的痛苦、混乱、无措,在他身边都得到了平复和消解。好像只要有他在,自己是谁、身在何处都无所谓。
安鹤笙缓缓吐出烟雾,把烟递给池津深:“抽支烟冷静一下?”
池津深的确非常需要冷静。他盯着安鹤笙唇边尚未消散的烟雾,抬起的手穿过逼仄的距离,压在对面的墙壁上,低头深深地吻住了安鹤笙。
海面上腾起绚烂璀璨的烟花,把理智和道德炸得粉身碎骨,荡然无存。
在昏暗的光线里,在这个狭窄的缝隙中,在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令人发狂的渴望愈发强烈,并转化成无法抗拒的疼痛。
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焰在池津深胸腔点燃,他的灵魂颤抖着,在狂烈中扭动。他口干舌燥,呼吸困难,血管肿胀,他渴望感知安鹤笙的力量,感受灼热之下爆裂的人性,感受越过“雷池”的罪恶甜蜜。
附近传来雷君晏打电话的声音。宣布婚期的时间快到了,他在寻找池津深。
未婚夫近在咫尺,父母和宾客就在附近。可池津深在这里,和未婚夫的哥哥接吻。
但他没有停下来。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愿想,过去也好,未来也罢,已经统统沉入海底。
他不再是池津深。安鹤笙也不是他未婚夫的哥哥。他们是一起下沉的船。他要时间停在这一刻,停在唇齿之间。
就在这时,甲板上传来惊呼声:“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不少人闻声而至,站在栏杆前张望。
安鹤笙和池津深也过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雷君晏终于看到了池津深的身影,走到他旁边关心地问:“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很久。”
“在甲板上散步。”池津深略显僵硬地说着,在人群中悄然握住了安鹤笙的手。
雷君晏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也不知道他的手在另一边握着自己哥哥的手,只是微微皱眉关注着救援情况。
救生艇已经放下去了,安鹤笙也在观望,发现落水的不止一人。
SN513大吃一鲸,脱口而出一个尖锐的问题:【白月光和替身同时落水,你先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