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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自己的歌（第1页）

唱自己的歌

高二快结束时，我们在懵懂之中郑重填上了人生第一次选择。大部分同学报了理科，紫雨想报文科，她父亲坚决不同意。他特意来学校，在老师办公室看她填完才离开。

“你为什麽不坚持自己的想法，大人们没有理由把意志强加到我们身上，不是吗？”

“他已经为我牺牲太多了，我不想让他伤心，他也是为我好。”

“对你好就不用在乎你的感受吗。”

“人什麽时候才能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现在不行，将来总行。以後你成为诗人，我成为设计师，我的每一个作品都刻上你的诗句。”说到设计师，我心里隐隐的刺痛。”

“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世界总是充满变数。也许我会考上重点大学，像爸爸希望的那样，出人头地，门楣生辉；也许我的腿病会加重，什麽也做不了，只会拖累别人。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命分成两半，半个属于自己，爱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一半用来报答父母，做他们期望的乖女儿。”

每当我教唆紫雨反抗她父亲，表达自己的想法，她总以爱的名义向後退缩。就像她劝我宽恕先生，我丝毫不为所动。虽然我们情谊深厚，但永远没有办法完全了解和改变彼此。从先生房间经过，紫雨回头看了一下，想说什麽，我却没有停留。

先生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再教我们，从此我和那个有道德缺陷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可惜了那盆君子兰，我妈妈当时真恨不得把我的屁股打成八瓣。

学校公告栏天天都挤满人，模考的分数排名强烈地刺激紧绷的神经。紫雨爸爸每周三都来看她，除了送饭还带一堆高考资料和补充营养的口服液。他殷切地叮嘱她好好吃好好学，眼里充满火一般的期望，仿佛多吃一口，就能多增一分。不喜欢喝药的她，必须当着他的面一口气喝下那些黄色液体。他一直不怎麽理我，当我是紫雨的坏朋友。我每次喊他叔叔，他只礼貌地点头，这让我多少感到沮丧。他走後紫雨总会把那些鸡汤牛肉给我，说她不喜欢吃。至于那些根本做不完的资料，她还会慷慨地送给沈庭硕。

“你不担心她超过你？”

“真希望她能考上清华，我想和你都去省城上大学，这样我们永远不会分开。钟沐扬说以後也去省城上学，我以为他会和很多男生一样选择当兵，可是那天他郑重告诉我，他要考大学，让我帮他补课。”

我从紫雨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像心里什麽东西被突然拿走，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是我的蓝衬衣，我一次次在紫雨面前说着讨厌他的话，对他充满忿恨，目光却一次次朝向他。

他和大富一起坐在操场边的双杠上。天气好的时候，男生们都喜欢坐在上面，双手後撑，双腿荡漾，擡头仰望无际的天空，享受无尽的自由。

周围很多人在看，我不知道怎麽开口，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到一侧双杠下。

“干什麽？”

“我有话问你。”

“你声音大点，我们又没有什麽秘密。”

“你真不打算当兵或者考体校？”

“当然，我不喜欢受约束，我也不想以後就做体育老师，我的梦想可是法拉利，怎麽你不相信我能考上大学？”

“我也不信，你以後就继承你们家的杂货铺，做个小老板也不错。”大富在一旁起哄。

“不稀罕，我一定会超过我爸爸，只要我想要的就能得到。”

“尽管做梦吧！这可是一生的大事，都没有考虑清楚就敢夸下海口随便承诺，你一定会後悔的。”我像个苦口婆心的女人，碎碎念了一大通。

“说什麽？听不到，你大声点！”他忽然擡高了嗓音，几个好事的男生朝这边走来，我下意识用流海遮住脸，匆匆逃离了。

据说因为这个随意而草率的决定，他被父亲狠狠毒打了一顿，但依旧没有改变想法。他开始把校徽端正地别在胸前，上课不再迟到睡觉，下课主动找谈邈紫雨请教问题，甚至连口哨也不吹了，体育队也不去训练了，说话走路都一本正经。有一天他宣布要跟李才子坐同桌，全班一片哗然。我们清晰地记得他当时揍他的样子，从那之後他们一直水火不容。老师竟然同意了，说他追求进步值得鼓励。为了证明努力不是空谈，他想尽了办法和招数。白天抹清凉油，晚上喝浓茶咖啡，就差头悬梁锥刺股。

高三之後，每个周末，餐桌上都是我最爱吃的饭菜。母亲把各种肉夹到我碗里，“不就是考个大学，以为自己成了熊猫。”姐姐大声嚼着青菜，我赶紧夹了个鸡腿平息战争。吃完饭父亲破例不再让我刷碗，指挥姐姐收拾厨房，对我使眼色让我回卧室。

父母没有上过大学，只是普通的工人。他们不会盯着我写作业，不会像抓小偷一样检查我的书包。他们常常说考试尽力就好，但我知道他们心里充满期望。父亲也是芮城中学毕业，只是才上了一学期，因为轰轰烈烈的全国运动，学生都放假回了家。他曾拿着我的校徽看了很久，用粗糙的手一遍一遍抚摸着。我想起参观校史展时，橱窗里一张张黑白的怀旧色照片，或许就是父亲时常怀念的青春。

唱自己的歌在布满车前草的道路上在雪松和白桦树的舞会上我唱自己的歌为了不让规范的人们知道我唱自己的歌我唱呵唱自己的歌细长的月亮从海边向我走来轻轻地问为什麽你唱自己的歌

我正专心朗读紫雨送我的七彩祥云卡片，姐姐生气地一把夺走，“赶紧学习，考不上大学，我一辈子都不认你。”

姐姐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只能进工厂成为和父母一样的工人。爱美的她，从不说自己在洗煤车间上班。每天下班不洗澡不换衣服，绝不出来见人。有一次她趁我不注意，悄悄拿起我的校徽看，被发现又说有什麽好，不屑地扔给我。我向她承诺等我考上大学，就把校徽送给她，我必须要说到做到，不然她一定会把我赶出去。

後来我才知道，那张写着唱自己的歌的卡片她珍藏了许久，还若有所思地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