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屏住呼吸,抑住自己发抖的手,酸楚的弊端,眼睛的湿润。
可雪荔仍听到了久违的丶清渺的丶烟云一样的玉龙的声音:“雪荔。”
雪荔沉默地蹲在地上,琢磨记号。
很久很久,北风狂呼,雪披如裘。遍地银白中,雪荔缓缓擡了眼,看向玉龙和宋挽风。
雪荔轻声:“你们为什麽要来。”
——为什麽要出现在我的梦中。
宋挽风温柔地看着她,笑叹道:“你忘了今日是什麽日子吗?”
雪荔迷惘。
不爱言语的玉龙坐于石凳,常年烟雨氤氲丶神色迷离的一双眼,落在了小徒儿身上。许是做梦,许是机缘巧合,许是心病难治,许是眼瘸……总之,雪荔痛恨伤怀之馀,迟疑地从玉龙眼中,看到了一抹称之为“怜惜”的神色。
雪荔冷冷地想,梦是假的。
梦中的假玉龙和她说:“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轰——
一刹那,雪如霰如雾,宋挽风的身形掩入风雪中,变得模糊,只有玉龙的身形清晰无比。
雪荔半晌道:“你放心不下谁?”
玉龙轻声:“今日……是你生辰。”轰——
飞雪在起,淹没梦中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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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起雪花,毡帘被抹上一重沉重的昏白色。
宋挽风打开毡帘进入卫长吟帐篷时,被雪绊了一下,难免趔趄。
卫长吟指着舆图,和那有些恍惚的宋挽风说:“扶兰公主和她那个小侍卫又一次在进入树林後,不见了。可惜,我百般忍耐,扶兰公主仍和我们不是一条心。既然如此,就除掉她吧。”
卫长吟看着舆图。
舆图中,洛水和凤翔相通的大道,被圈上了粗重的红线,力透纸背。
卫长吟淡声:“我虽觉得时机不妥,但宣明帝反复催促,我也不得不动手了……扶兰公主既然与我们不是一条心,便发挥她最後的作用吧。”
宋挽风淡淡应了:“我即刻带人去洛阳行宫,保卫陛下。”
吩咐战术的卫长吟回头,看到宋挽风眉目间的疲色。
卫长吟关怀:“风师怎麽了?”
“没什麽,”宋挽风回头,看向毡帘起伏後的风雪迷林,“今日,应是小雪荔的生辰。”
白离正掀开门帘进来,闻言动作一顿,好奇问:“雪女不是被捡来的孩子吗?”
宋挽风轻声:“是啊。十九年前的今日,此时此刻,师父捡到了她,开始抚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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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些事,玉龙从不与人分享。
总有些仇怨,玉龙始终埋于心间。
雪荔不懂,宋挽风不懂,缠绵病榻的小姑姑一知半解,陪伴多年的宋琅管中窥豹。只有玉龙本人,看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痕迹,知晓自己在如何失去,如何走一条狭路。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她站在断崖前,了望远方烟云。
贫民窟的破败屋舍中,小姑姑无声流泪。时入後半夜,除了天地皓雪,无人知晓这位武功高手的到来。
玉龙站在小姑姑的病榻下,看到小姑姑羸弱苍然,蓬头垢面,脸上脏污。玉龙已经从小姑姑的眉眼中找不出昔日痕迹,小姑姑唇角的微茫笑意,仍刺痛了她。
玉龙淡淡看着小姑姑,俯下身。她手指抵到女人鼻下,发现女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无声无息,无病无灾,死得如此轻易。
最後一面,她们也没有见到。
那麽……小姑姑总应该见到雪荔了吧?见到亲生女儿的小姑姑,是否得偿所愿,是否悔恨与懊恼焦心共同摧毁,夙愿已了,才导致了她的死亡?
玉龙模糊想着,去年,宋琅告诉她,说小姑姑疯得厉害,快坚持不住了。宋琅犹豫着问,这麽些年,她是否仍然痛恨,她的仇怨是否有消去一些,她是否愿意让雪荔见小姑姑一面。
那时候,玉龙如何回答的呢?
玉龙没有回答。
这些年,她和宋琅合作,二人书信很少。他缠于朝堂公务,她困于江湖野事。她拉着他下坠深渊,不光将他扯下来,也把他的儿子扯了下来……
宋琅是好人。
可惜,宋琅不该遇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