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的身体……
林夜凑到她眼皮下,笑着问:“杜春娘的话,你相信几分?”
雪荔:“我几乎一分也不信。”
林夜挑一下眉,笑容放大,眉目舒展:“不愧是阿雪,和我一样聪明……我也不怎麽信呢。你觉得有哪些疑点?”
他拉起雪荔的手,和她一同朝巷子外走。他左顾右盼,似寻常能吃早膳的地方。少女幽静的声音,便如泉水洌冽,跟随着他:
“她说百姓厌战,所以攻打杨家。可是世人不是傻子,凤翔开不开战,不由杨太守说了算。太守之上,还有皇帝。如果宣明帝不想开战,便会像光义帝对付照夜将军一样,悄无声息地处置此人。而即使杨太守死,凤翔的战事也不会停。”
林夜颔首笑:“和我想的一样。百姓攻打杨家的原因,应该是假的。我也不相信一整座城的百姓,会在某一日,突然集体失智。何况百姓天然畏惧官员,畏惧皇帝,只要有口饭吃,他们便不会起义。杨家没有杜春娘说的那麽无辜。”
林夜轻声:“何况阿雪,杨太守的人手反抗,杀尽了一城百姓……这桩事,我也怀疑。杨家被屠门,杨太守手下反抗的兵马,若是有多到足够杀尽一城人的数量,杨家就不会灭门了。”
雪荔突然问:“阿夜,如果是你,你是凤翔军的将领,你会用什麽战术,来对付川蜀军?”
林夜眼皮跳一下。
雪荔平静地看着他:“林家世代镇守川蜀,一直防的,是来自西域的寇贼。在大周分为南北之前,川蜀地就是战场。但是凤翔不是。作为大将军,如何让没有战意的一座城,充满战意呢?”
林夜笑:“皇帝厉害嘛。凤翔投入兵力多,胜仗就打得多……但如果是我的话,抛却良心这种东西的话,我会选很省力的一种战术。”
林夜脸上的笑一点点收起来:“比如,我会往城中散播一些消息,说敌军攻城。如果我满城人都战死了,天下百姓大震,民心在我,我就可以带着天下民意,向川蜀发起正义之战。”
雪荔:“会有线索留下吗?”
林夜:“开什麽玩笑,当然不会啊。如果我的死亡换取的就是一座城的战争意志,我带着满城百姓一起赴死的话,我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林夜反口:“不过嘛,既然杜春娘是杨氏遗孤,既然有活口留着,便说明事情没有那麽绝对。”
雪荔:“我不啻以最大恶意去揣测世人。”
林夜心口一颤。
雪荔躲开他的目光:“我更相信整桩事,有诸多原因。我不相信杨家的无辜,我要找证据。”
林夜:“证据……”
雪荔:“便是那个乞儿。我觉得那个乞儿不对劲,他看着非常奇怪,又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我一定在哪里见过。找到他,也许能找到线索。”
林夜拍掌而笑:“英雄所见略同。我在那个乞儿身上洒了点‘金蝶粉’……子夜时分会浮现一刻,之後会再次隐藏。咱们跟踪这‘金蝶粉’,可以找到那个乞儿。”
雪荔:“金蝶粉?这是什麽?”
林夜眼神一飘:“陆家的好东西,给粱尘的……粱尘都是我的人,我用一点陆家给他的东西,也没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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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曾浑身湿漉,布满忤逆,将一个叫“刘明回”的副官,带回了和亲团住的府邸中,审问一整夜。
李微言和窦燕都来看过,他们被阿曾那透着几分疯的癫狂之态吓到,重新退出去。走在游廊中,二人都能听到黑屋中的甩鞭声丶刘明回的求饶声。
二人面面相觑。
凤翔军中的秘密,是阿曾心中的疮疤,阿曾捉到这麽一个线索,必然不会放过。
那刘明回被打得奄奄一息,他本就不是什麽硬骨头,早早松口求饶。但那抓他的人不断挥鞭,他几乎要半死在鞭下,鞭子才停了。
一身血的刘明回就着血泊,瘫靠在墙根稻草下,兀自呻吟。
他听到脚步声,擡起头,便看到噩梦重现,黑衣挺拔的武袍青年,满目血丝,冷冷看着他。
刘明回有气无力:“你不是‘秦月夜’的人……”
杀手楼没必要这麽折磨他,杀手楼要他死的话,没必要对他这样的小喽啰甩鞭子……他躲避杀手楼,没料到最终撞到的,是另一个比杀手楼更狠的角色。
这个狠绝在他面前蹲下,掐住他下巴:“你可还记得我?”
被打得浑身青肿的男人发着抖,眯着眼努力看人。但他视线模糊思绪混乱,他茫茫然,觉得此人好像眼熟,又一时间认不出来。
而阿曾看着他呆滞的神色,何其痛恨。
自己曾做过凤翔军的大将军,可凤翔军中的副官,只隔了一年时间,便认不出他。如此可见,凤翔军上下,有多不拿他当回事。
事情似乎在再一次地证实李微言的猜测:正是因为阿曾什麽也不知道,他才会被调来凤翔,才会成为一场战争的牺牲者。
可是,他牺牲没关系,出现在“兵人计划”中的昔日士兵,却不该白白受如此委屈!
阿曾忍着自己的怒火,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姓杨。”
“杨丶杨丶杨……”刘明回趴在稻草上,口上呢喃着这个字,他忽然恍然,露出惶恐又痛恨的神色,大声嚷道:“和我有什麽关系?我不是主使者啊!咱们做的是一样的生意,咱们给皇帝效力,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玉龙别杀我……别杀我……”
阿曾愣住。
他看刘明回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朝着不知名方向磕头:“不怪我,不是我的错,是陛下的旨意,是陛下要我做的……我只是听令行事,已经十九年过去了,该投胎了,该投胎了……玉龙别杀我……”
阿曾半跪在地,望着那缩在角落里的半疯半傻的副官。
阿曾本名杨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