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她渐渐冷静了下来。回想起宋挽风身死那日发生的事,她猜想那些事应和照夜将军没什麽关系,也就是说,应当与林夜无关。
林夜既与光义帝离心,那便没必要为光义帝做事,去杀害宋挽风。何况林夜擒拿孔将军时说的话,已经表明,林夜和李微言一样,与光义帝站对立面。
再者,雪荔已经开始怀疑,光义帝也不是杀害宋挽风的凶手。光义帝那日表现的,对宋挽风的身死非常茫然。正如光义帝所说,宋挽风死了,他无法拿捏雪荔,又得罪一个宋太守,他何必呢?
不是林夜也不是光义帝,那会是谁呢?
雪荔思考这些时,目光再次落到昏昏沉睡的少年公子身上。
他这几日,吃了好些苦。一尘不染的衣袍早已落了灰,本就清瘦的面颊更瘦了一圈。原本神采奕奕的小孔雀,如今如一只落汤鸡,遍身污泥不提,整个人都快要被吸干血了。
既然如此狼狈,为什麽仍紧跟着她不放?
雪荔脑海中,想起暴雨夜瀑布间,少年那声嘶力竭的“我爱慕你”。
她心头疾跳,又猝然起雾,茫茫然地看着他。她连“喜欢”都不太能体会得到,“爱慕”又是什麽?那些足以支撑人或生或死的感情,雪荔觉得害怕惶然。
她连自己的师父和师兄都弄不明白,她哪里弄得明白旁的人呢?
而林夜跟着她,分明在吃苦。
雪荔俯下身,观望月色下沉睡的靠壁少年。她伸手,轻轻在他颈上抚摸。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她摸到的,则是他虚弱的呼吸丶气脉,不流畅的筋血。
她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
雪荔抿唇,垂下眼。
她曾与林夜说,林夜用心头血,尝试救玉龙。如今她还没找到玉龙,宋挽风便死了。她不知道宋挽风有没有机会“起死回生”,倘若有的话——
难道她既要林夜救玉龙,也要林夜救宋挽风吗?
她记得,林夜说过,他只剩下两次用血的机会了。而倘若他真的用完两次机会,便轮到他命陨的时候。何况,如今真正的小公子,李微言现身了。
雪荔若是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渴求,应该合作的人,大约是李微言。只是不知,李微言如今又在哪里。
而且……宋挽风的心脉若是消失了,大约也救不回来。而林夜……
雪荔思索片刻,起了身。
照夜将军僞装小公子,林夜应该有很多他需要做的事。他为什麽非要和她掺和在一起?她不懂情,也不会回应他的情,她如今还有自己的一堆事要做……追杀她的人又那麽多,林夜跟着她,多危险。
他与她分开,才会安全,才会更好地去做他想做的事。
他既然下不了那种决心,雪荔便帮他下吧。
雪荔将腰间剑放在林夜身旁,又将身上值钱的钱财留给他。之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出洞,将昏睡的林夜抛在了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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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荔离开後,便想尝试着重返金州。她想回太守府一趟,重新检查宋挽风的尸体。
金州戒严,雪荔以为自己想混进城,会非常困难。让她意外的是,她不用想法子混入城了,宋挽风的尸体出城了——宋挽风身死七日,宋太守要埋子下棺,将儿子葬在城外的宋家陵中。
宋太守不想和帝王求问“谁杀的自己儿子”这件事,他和陆轻眉交涉後,得以出城葬子。风师既死,“秦月夜”许多人出面。而和亲团这边,窦燕丶阿曾也带着人出面,和“秦月夜”杀手们互相制衡。
宋家陵在城外一名叫“云澜”的小镇东一里。云澜镇上有一座长明寺,在死者下葬前,宋太守将儿子的棺椁暂停在寺中。
雪荔做了些僞装,换了身衣服,戴着斗笠,装作香客的样子,混入寺中。
长明寺明松暗紧,她在外围走一程,便看到了这里的很多暗线布置。南周朝廷兵马和“秦月夜”大约交涉些什麽,杀手楼帮着做布置,和亲团的人也跟着做布置。
寺中小径清幽,竹林葱郁。窦燕和阿曾走在小径上:“如今到底是什麽情况?杀害风师的,难道不是光义帝吗?为什麽杀害风师的刺客,会有可能折返?该不会是想让雪女背锅吧?”
阿曾不说话。
他沉郁着眉眼。
那晚,行动寝殿中发生的事,殿外人一无所知。事後,他们只知光义帝遇刺,生死不知。陆家那位长女嘴十分严,和亲团被扣押,将士们被看押。而林夜丶雪荔丶誉王世子丶叶郡主同时失踪,行宫的卫士们一口咬定,那几人都有嫌疑。同时,粱尘和明景也失去了踪迹。
阿曾预料到一定发生了些什麽,可他不知缘故。
他尝试联络那几人,信如泥牛入海,无人回复。
同时,陆轻眉几次敲打和亲团,要求见林夜。阿曾有苦难言,根本不知道林夜在哪里。而窦燕打听不出来,“秦月夜”杀手们为什麽要在长明寺做布置。
窦燕觉得自己处境微妙:“我尝试以冬君的身份,联络春君。但不知道是我太久没联络的缘故,还是杀手楼改了暗号的缘故,没人回复我。”
阿曾看她两眼,叹口气。
窦燕美艳的目中迸出火星:“郎君这是什麽眼神?”
阿曾:“你被排挤了。”
窦燕:“……”
阿曾淡然道:“许是你太久没用冬君的身份,‘秦月夜’当你死了。或者风师当日,没有将你的事情告诉你的上峰那些人……所以如今,你已经完全不知‘秦月夜’内部的安排,‘秦月夜’行事也不会再知会你。”
窦燕默然片刻,忍怒道:“这都是谁害的?如果不是雪女冒充我的‘冬君’身份,我姐姐又被雪女杀掉,我也不会落到这一步。何况雪女冒充‘冬君’也罢,一条消息都不与杀手楼发,‘秦月夜’难道不会怀疑冬君已经出了问题吗?雪女自作主张,才导致了我如今的尴尬地位!”
阿曾很淡定。
二人说话间,穿过一花木廊。马上到中秋,寺中除了停尸,还在置办中秋要用的花草祭祀物。
窦燕骂了一通,阿曾只道:“所以,‘秦月夜’如今的布置,似乎又是针对雪荔的。你应该感到痛快才对。”
窦燕一怔,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