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燕赫不能死。
兰沉如同木偶般被粗暴地拽离暗室,他踉跄着脚步跟着兰玉阶,恍若隔世般站在了空旷的道观大殿前。
入眼的四周如同硝烟後的战场,原本光鲜亮丽的朝臣们神色黯然,灰头土脸拥在一块,或低埋头不语,或掩面而泣,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和血腥味,视线所及,可见禁军们或伤痕累累,或倒在地上再无生气,场面一片狼藉丶混乱不堪。
而这一切,如同无声的宣告,残忍地揭示着帝王已然身殒,王朝风雨飘摇。
慢慢的,兰沉感觉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除了风声,他什麽都听不见。
“公子。”
“公子。”
“公子。”
好像有人在喊他,是谁呢。
他的肩头一沉,随後木讷转身,入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他想了好久,才记起眼前人是小青子。
“小青子。。。。。”兰沉茫然道,“陛下回来了吗?”
小青子为他披上外袍,被问及时眼眶再次通红,但惦记着主子的身子,不敢多说,“公子,我们先回去歇息好不好?”
兰沉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转身看向周围,不知何时他竟下了阶梯,站在了人群中。
明明事实都摆在了眼前,他仍旧坚信燕赫没死。
只是他不想问了,因为他们给的答案都是相同的,他要去皇陵,他要亲眼目睹。
决心使得他毫不犹豫擡脚离开,然而,当脚步跨出的那一步,手腕忽地被人拽着,虚弱的身子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他再次被兰玉阶禁锢在身边。
“云泽,你还要为兄说多少遍?他死了,他死了!”兰玉阶皱眉道,“这是我们获胜之际,你想去哪?”
“啪——”
兰沉毫不留情赏给了他一巴掌,沉静的双眸带着鄙夷。
四周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连赶来的萧烨廷也惊在原地。
兰沉眼底虽含泪,却由不得自己有丝毫失态,他当着衆人面前,不给兰玉阶留有半分情面,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觑着他道:“区区乱臣贼子,也配妄议天子?”
话落,兰玉阶脸色瞬变,逐字重复道:“乱臣贼子?”
兰沉擡起袖口,用力抹去眼角的莹润,朝兰玉阶主动靠近半步,与之面面相觑,未有半分怯场,含恨的眼眸中夹杂着不屑,“乱臣贼子归何处,茫茫烟草中原土①,你我虽为兰氏,但忠心不同,燕氏亡,天下毕,我执掌凤印贵为後,已为燕氏之人,与你殊途不同归,就算我死,也是死在皇陵中,与帝王生同衾——死同穴!”
兰玉阶紧咬牙关,意识到他要去皇陵找燕赫,心中的记恨犹如熊熊烈火,烧得兰玉阶理智尽失。
骤然间,只见他握紧兰沉的手,恼羞成怒拖拽着人朝禅房拽去,哪怕兰沉踉跄跌在阶梯,他也接着拖离,“兰云泽,你忘本无妨,当白眼狼亦无妨!你说你非兰氏之人,好,长兄如父,为兄今夜便让你清楚,谁才是你此生要侍奉之人!”
萧烨廷快步追上前拦住,顺手扶起兰沉,朝兰玉阶道:“隽寒,冷静!”
兰玉阶被迫停下脚步,瞥见他的视线落在兰沉身上,忽地冷笑了声说:“怎麽,不舍得?”
萧烨廷一时语塞,提醒道:“朝廷百官还在,事未了却,不可冲动。”
兰沉见两人争执,忽地失笑嘲讽道:“乱臣贼子也会有所顾忌吗?”
“兰沉!”兰玉阶怒叱,“你再说一遍。”
萧烨廷欲阻拦二人,结果被兰玉阶甩开,与此同时,他抽出萧烨廷腰间的佩剑,後撤一步,反手搭在兰沉的脖颈处,“你再说一遍,为兄立即杀了你。”
见状,萧烨廷连忙上前一步,却被兰玉阶扫来的目光止住,“萧烨廷,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如今的立场。”
兰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山风轻拂,衣袍飘扬,他孤影孑然,宛若遗世独立,周遭一切皆成背景,显得他与此间格格不入。
他擡手指向阶下衆人,轻声道:“兰玉阶,即使你杀了我,这天下也不会是你的,我不信你有济世之心,就像我不信长赢甘愿葬身于此。”
当他念出燕赫的表字时,兰玉阶忽感落空,仿佛胸口被人剜了一刀,有东西在悄然流逝。
朝臣当前,兰沉称他为乱臣贼子,却唤燕赫为长赢,可想而知,眼前人已非昔年的云泽,而是站在对立面丶真真切切的敌人。
倘若再放纵下去,他一世英名或将被毁掉。
兰玉阶将长剑抵在他的心口,蹙眉道:“云泽,是你逼我的。”
兰沉扫视被崇王府亲兵层层围住的道观,深知已无处可逃,若不能以肉身奔赴皇陵寻找燕赫,他愿以亡魂前去。
在兰玉阶的注视下,他轻轻笑了声,缓缓搭下眼帘,薄唇轻啓,“动手吧。”
山间冷风呼啸,黑夜似乌云压顶,卷起阵阵尘沙,两人屹立于道观殿前,目光如炬,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半晌沉默後,兰玉阶似做下决定,倏然紧握长剑,毫不留情动手刺向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倏忽间有一枚冷箭破空而出,带着凛冽的寒风,直朝着兰玉阶疾射而来!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兰玉阶原本蓄势待发丶即将刺向兰沉的利剑立即一收,剑光一闪,兰玉阶转动手腕,迅速挡住了那致命的一箭,箭矢与剑刃相撞,发出清脆刺耳的交鸣声,刹那间的火星四溅,令兰玉阶的身影在这一倏然凝固,猛地转身看向冷箭袭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