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光忧虑又有何用?卢阳疫病反复,渌州涌入的难民无家可安,如今谣言四起,阶县那边刚刚镇压下一批暴民,如今北越已备足了粮草,随时有可能进攻卢阳,可满朝文武谁也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若是顾……他还在,朕又何必穷途末路?”易疏不禁自嘲。
“大周命数未尽,陛下不必太过悲观。”邵洺宽慰道。
“阶县之事,爱卿如何看?”易疏回身,看向邵洺。
邵洺低着头,这件事他还未到京城时便已听闻,前线紧张,他早早便让暗卫中专门负责情报收集与传递的雁卫盯紧了那边。
“摩圪教投靠北越,多次搅扰社稷安宁,北越王樊臻亦许诺日後立摩圪为国教,阶县那边的谣言雁卫已查证确实与摩圪教有关,微臣虽已让雁卫截杀散布谣言之人,但谣言终归已经传开,此时一场大胜才是安定民心的良药。”
易疏皱着眉:“朕自然明白,只是一场大胜谈何容易?”
邵洺起身跪下:“若陛下信得过微臣,还请陛下准许微臣前往卢阳。”
易疏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在考虑。
自他还是太子时,邵洺之父邵璟任太子太傅,邵洺便时常随父亲一同出入宫中,他与邵洺自幼相识,邵洺略年长他几岁,却生性顽劣任性。周围的人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可邵洺总是随性的,会给他讲宫外的趣事,忽悠懵懂的他叫邵洺哥哥,怂恿他一同逃学,结果自然是被太傅邵璟一顿训斥,顶书罚跪,邵璟不好让太子罚跪,便让他在一旁背书看邵洺罚跪了一下午。他本以为邵洺的娇气,只怕没多久便要哭着求饶,可小小的人儿却硬气得很,一直到深夜都不曾吭过一声,脊背挺得笔直。
想起儿时的趣事,易疏不禁露出笑意,回想起来,那真是他幼时为数不多让他真心觉得开心的事了。
“总觉得你我之间生分了许多。”易疏突然说。
邵洺一愣,笑了笑:“君臣有别,如今陛下是君,我是臣。”
易疏抿唇,背过身继续谈论政事。
从御书房出来时天色已晚,夏元亲自上前为他引路,一路上客气地闲聊了几句,却在宫廊下遇见了一个人,邵洺规规矩矩地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
宫装丽人侧身,明艳的脸上带着一抹淡笑,端庄矜贵。
长公主易青丝,曾经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当今圣上的长姐,赐号长乐,长乐公主。
“邵大人无需多礼。”易青丝矜持地擡手。
“谢过长公主。”邵洺放下手,简单寒暄:“公主殿下何故在此?”
易青丝垂眼看着廊下的一株芍药:“赏花。”
邵洺亦含笑看花:“公主好兴致。”
“不如邵大人。大漠风光如何?”易青丝擡头问。
邵洺笑了笑:“天广地阔,风沙扰人,别有一番风味。”
“花开堪折直须折。邵大人好美人,听闻塞外多佳人,邵大人此次可遇得红颜知己?”易青丝调笑,神情自若,交握的手却微微紧了紧。
邵洺浅笑着,垂眼沉默了一会儿,淡然道:“一世飘摇落魄客,花间怎敢误佳人。公主说笑了。”
不想再多做逗留,邵洺行礼:“微臣便不扰公主雅兴了,微臣告退。”
话已至此,易青丝点点头:“邵大人多保重。”她似乎知道些什麽。
“谢公主。”邵洺头也不回走了。
易青丝凝视廊下千红,漠然如高岭之花,万花丛中,她是最艳丽的那朵。
身边的贴身宫女欲言又止,易青丝冷冷扫她一眼:“闭嘴。”小宫女不敢再说,低着头退朝一边。
“回宫。”许久,易青丝冷然道,转身离去。
褪去官服,趁宵禁还早,邵洺转路前往司天监监正宋子棠府邸拜会友人。
宋子棠的府邸在得偏僻,远离人烟,府邸外被一片竹林包围,清净冷幽,邵洺熟门熟路叩响门扉,不一会有小童前来应门,见是熟人,小童见了礼,指指後院:“师长在亭中小酌,邵大人前去便是。”
邵洺将小童上下打量一番,若有所思道:“阿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阿啓擡起头,初见时不过才及邵洺腰间的小孩,不知不觉已经超过邵洺肩膀了,小孩子就是长得快。
“你才走多久?哪有那麽快?”阿啓反驳,终归还是孩子气的。
邵洺微笑,逗完小孩,也不客气,自顾自往後院走去,马夫前去栓马,阿啓掩上门,继续自己未做完的功课。
邵洺信步行至後院,长长的走廊两边挂满了白色的轻纱,白纱之上墨色俨然,邵洺驻足观看。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自古此山元有,何事当时才见,此意有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