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
浑浑噩噩间柳煜感觉到有人正撬开他的牙关将温热的汤药抵入他口中,一双手正顺着他的眉眼描摹一遍又一遍嘶哑的呢喃他的名字,那人一根一根的掰开他攥紧的拳头给血肉模糊的指尖上药……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才逐渐回归这支离破碎的躯壳。柳煜缓缓的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床边的郑宣。他垂着头坐在那里,青丝从耳垂後面顺从的披散在肩头,像一尊静谧而忧伤的雕塑。
柳煜不知道的是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郑宣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上药丶换衣…凡事亲力亲为,连夜派人去了衡芜书院请人,十几个小时没停下来休息过,此时脸色苍白黯淡,眼底早已血丝遍布。
看见他醒了,郑宣愣了愣忙扶他坐起来,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哑的说不出一句话,只好伸开手臂给柳煜腰後垫上了一方软垫。
“云章…这毒很疼吧?”
“你都知道了?”柳煜清了清嗓子,虚弱的问他。
可是郑宣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味重复着“是我不好…让你这麽难受。”
郑宣自以为自己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却在这十几个小时内把痛失挚爱的痛苦和无助体会了个彻彻底底。这世上最恶毒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这十几个小时的分分秒秒都是在冷酷无情灼烧他的灵魂,最终一念之间便是地狱天堂。
郑宣难以忍受这种无能为力,于是只好像溺水之人般紧紧抓住这根突然浮上来的稻草。
接着两人都愣住了,郑宣扣这他的手用力压在了自己的胸口,隔着衣服和皮肉柳煜却明晃晃的感受到了那有力的心跳,那火热的仿佛即将一跃而出的律动。
“云章,我是真的好怕…”莫名的,他声音有些哽咽。
……
没事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柳煜想这麽安慰他,但话到嘴边却怎麽也说不出口。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回不来的,这只是一个开始,深入骨髓的蚩苗已经在蠢蠢欲动,那剩下的两三年光阴会在反复无常的痛苦中消磨殆尽。
他给不了一个承诺,甚至连自欺欺人都变得如此艰难。
二人四目相对,就在积攒已久的情绪即将在这无尽沉默中爆发时,郑宣突然开口飞快的说道:“师父和沈老师都从衡芜书院赶过来了,我现在就去前厅找他们!”也没得到回应便快速起身出去了。
太子殿下平日里无时无刻不是优雅从容的,像刚才这样像是逃跑般的紧张慌乱却是未曾有过的。
望着他飞快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柳煜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上胡思乱想,努力转着自己那刚从昏迷中苏醒还不太灵光的头脑。
就在刚才指尖相碰的瞬间柳煜很明显的感受到他在发颤,一种惶恐不安又患得患失的恐惧。
或许…郑宣他也喜欢我?也许不是喜欢但至少他非常非常在意吧…
当一个沉寂久到即将被割舍的少年思慕突然有了回音,迎接柳煜的却并非两情相悦的喜悦和放手一搏的勇气。
恰恰相反,一瞬间他突然就觉得很是的无奈和害怕,他恨这天道和世道从来没给过他半点好脸色,却又思来想去,踌躇不前,怕是一念之差就将心上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次的蚩苗的突然发作让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已经是命不久矣,一个将死之人又怎麽能为一己私欲牵放手一搏。
他又怎麽不明白应该一刀两断的不留一点牵挂,郑宣是已定的下任帝王,他会有後宫三千,会有千秋霸业,又怎麽能和一个短命鬼拉扯不断。
大燕民风再是开放,南风的潮流掀的再高,也扭转不了根深蒂固的正统思想,阻止不了以偏概全的稗官野史。
正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才会于心不忍,他不想一个本该名留青史的帝王有人生污点,更不忍心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在回忆和追思中度过馀生……
司徒有道和沈长青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他一个人无精打采的在床上窝着,委屈巴拉的像是清明前後淋了雨的小树苗。
“蚩苗的毒算是暂时压住了,最近几日还是要多静养。”沈长青将手中的金丝搭过来给他把了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