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只传来不断踩碎枯枝的声音,霜白的阳光毫无温度地笼罩着这一座乱葬山。
如被偌大的冰窖罩住。
“布料,用蚕丝织成。可再好的蚕丝织出来,也只是无聊的一块布罢了。”
周行中兴致高昂地对身後的随从讲解。
“你知道下一步是什麽吗?”他回头问,不等听到回答便道:“算了,你怎麽会知道。”
“做布,要卖高价,当然要有顶好的纹样了——你说说,我怎麽能没有一个顶级的绣庄呢?”
周行中摇着头感慨道:“可那些绣庄娘子真是刚烈啊,真是没想到,小小绣娘而已,随大流入我门下不好麽。”
身後随从讨好地恭维道:“再硬的脾气,在家主面前算得上什麽?还不是都送了命。”
周行中赞同地笑起来。“原料有了,纹样有了,还缺什麽呢?自然是染色的配方了。好在这个我早早就拿到手了。”
他方要再说些什麽,就听前方不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斗声。
“哦。咱们到了。”他咧开嘴,笑了。
锦衣金纹反射着冷冷的日光,好似水波粼粼,这是周行中最得意的布料和纹样,叫做“波澜”“不惊”。
“後来知府死了,富商失去了保护伞,被仇家追杀,就举家逃到了越州,投奔一位远房亲戚——这远房亲戚你们都认得,正是时任越州知府,周柏山。
“在越州,富商仗势大肆垄断绣庄,酿成了不少惨案,却都被压了下来。楚都权贵间最流行的纹样波澜与不惊,就是那时在越州觅得的。”
知书目光冷如寒刃,叩着桌面的指尖越收越紧。
“说回赈灾粮,当年各地纷纷伸出援手,越州也曾支援过一批。可怪事就在这里,因官府人力不够分散,常常会与民间镖局合作,当时有两个镖局争相抢夺这次机会,却发生打斗,险些全部覆灭了。
“而清雅门中有一个弟子是其中一个镖局的遗孤,谢门主告知我一些内情,这才让我能把所有事都连起来。当年两个镖局会争夺这次机会,就是因着富商对两边分别许诺加以挑拨,引得两边……最後这押送的机会,落在了周柏山管家名下的一家镖局头上。这家镖局到灵州的时候不仅护送了粮食,还给富商送来了一纸配方——据说,不久後,那富商就研制出了绝品'水天一色'的染方。”
不必胥知书多说什麽,另外两人已经完全想通了一切。
“挑拨两家镖局互相残杀,是给周柏山的投名状。”钱玉儿凑在火盆边暖手,脑子里清晰地捋出了一条线来。
孟谨行心中惊诧,兀自品了一会儿,“而'水天一色'的配方,则是同意达成的信号。怪不得灵州知府死後,富商就直接投奔到越州去了……”
这富商不必说,正是周行中。
胥知书查到所有真相费了些功夫,但有相月白从前给她的线索,以及第七营高手相助,总的来说虽有凶险,但没有赔上一个人的命,已经很是难得。
虽然只过去几日,可胥知书却总有种她已经渴求了一辈子真相的错觉。
一朝如偿所愿,竟是生出不实之感来。
她摩挲着手上一叠宣纸,这是钱玉儿针对诏国做出的十几种谈判计策,正等着孟谨行决断。
“谢门主发现周行中的问题後,本就在暗中调查,可受楚都情况牵制,只好就搁置了。这次来西境情况紧急,只能交代了我去查周行中。
“表面上,周家是丞相虞子德的傀儡,但实际上,周柏山死後,虞子德已经逐渐失去了对周家的控制……周行中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任人拿捏。”
孟谨行惊道:“什麽意思,虞相也被他摆了一道?”
“恐怕是。”
三人忍不住背後一凉。
能把虞子德那凶悍疯子给耍了,这人到底有多恐怖?
钱玉儿沉思,“周行中蓄意破坏谈判,挑拨两国关系,为的就是垄断那使人上瘾的噬魂香。陛下……”
她含糊带过那个称呼,道:“……已经不可靠,我们必须考虑储君能否继任的问题。”
几人沉默,心知肚明这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