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济昀说完,仍骂两个太医说是郡主正着热,头脑不清,他们则比郡主更是糊涂,两个太医唯唯诺诺不敢应承。
六娘在榻上躺着自知没理,又烧得半糊涂,只是转过身去,赌气似得噙着泪。顾大娘看了心疼却也不好开口。
刘济昀是个臭脾气,自不管她是不是郡主,只要不肯听话的,他都一味地没有好脸色。
刘济昀也不再问谁的主意,只出门,便向孟简之商议六娘的情况,孟简之却没顾得起,只是接了刘济昀手中的方子,说,“只将独活换了羌活会更好些。”
刘济昀调和後的方子其实已经很是贴合六娘的情况了。
孟简之说,“这些寻常的药,对郡主来说药效不大,只有少数大人列的这几味郡主服着是会起效用的,只得加重其中几味,再从中调和,来缓解药性。”
刘济昀已经大体知道了郡主是对哪些药有了耐性,孟简之又说当年他父亲试过,他能将大部分无药效的药列出来给他,刘济昀才放下心,吩咐按照新的方子煎了药。
如此折腾了整个夜晚,才渐渐地平复了下去,六娘的脸色却因饮药,更难看了几分,可身上的热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到天明的时候,已经安稳地睡过去了。
见她歇了,衆人才安下心,渐渐地各自去歇息了。
孟简之也知她应该是好多了,只是若按着药效,只怕还得熬两日,才算好了。他就在那枫树下跪请郡主见他,也不走。
顾翁戎和顾大娘出来时,相视一眼,觉得不好插嘴,便回房去了。孟简之还想同他们说话的,见他们不理,又不好再打扰他们歇息,方不再上前。
如今只两个侍女,芷兰,还有太医在六娘身边守着。
芷兰始终守在六娘身边,也没有心思见孟简之,她知道,孟简之一直在门外守着的,可她也知道,六娘如今心中还有芥蒂。
这终究是公子和郡主的事情,她无法从中转圜,更不该从中转圜,她生怕自己出去见了公子会心软,便索性不见他。
如今六娘好些了,她便让侍女只留两个,其馀都出去歇了,她仍在这里守着。
这日正是个阴雨天,不多时就落了雨,门卫进来了躲雨,见孟简之在这边跪着,他便上前说,“郡主这会儿睡着呢,大人不如家去,等郡主好了再来见。”
她不好的时候,都不愿意见他,好了又如何能够见他呢?
孟简之看向里面点着灯的窗户,他了解,她这时候虽睡着了,却也是最难熬的时候,前三日总要吃很多苦,那药药性比常人用的大,多少总会有些难耐。他只想在这里侯着她,他什麽都没有说。
那门人一怔,却也并不再说什麽,只是将手中的伞给他放在脚下。
孟简之见了,将那伞撑了起来,原将脚边的灯笼罩上,恐那灯笼上的画再被雨打湿了去。
一日夜无事,侍女们来来往往,对远处枫树下的孟简之却也见怪不怪了。
只是那个侍女出来的时候,会向孟简之说,“郡主的烧已退了,只是人还不清醒,有时会叫着难受,有时会叫着苦,太医已经让酌情减了药量,在药中加了少许蔗糖。”
孟简之听着有时蹙眉,有时却安心,有时那太医出来向他问些六娘过往的症候和用药,他便站起身和他们商议,有时商议罢了,他便仍在青砖之上跪着。
他很想请她答允他见她一面,请她莫要再生气,可他更想陪着她,此刻,膝上的痛觉会让他清醒,她痛,他也痛着……
雨早停了,他身上的衣衫便也又干了,又过了一夜,他见侍女多了起来,太医也走了两个。不一会儿,那侍女便来喜气洋洋和他说,“郡主已醒了,这回真的清醒了许多,也不总赌气了。”
孟简之安下了心,那侍女见孟简之只是望着窗,并不见起身,说,“要不,我去向郡主通禀一声。”
“待她好些了,再去吧。”言下之意,便是他不愿意走,顾老先生没奈何,她又如何有办法。便不再劝他。
六娘醒了过来,记着这些时候发生的事情,便也知自己是烧得时候,赌了气,倒叫太医为难,她很抱歉地向太医说,是她一时意气用事。
那个太医汗颜,直言是他们不辨轻重,耽误了郡主的病情,郡主在病中,怎麽会怪郡主。
六娘只好让芷兰封了银子,酬谢那个太医。
她仍觉得有些乏累,卧在榻上,也总是睡过去,直到晌午,厨房里做了蟹粉狮子头,和东安仔鸡,她食欲便上来了,三日里不曾吃东西,此时饿得整个人仿佛扁了,她只觉得自己能吞下一整个狮子。
见六娘胃口好了,大家都开心,便各式的饭菜都紧着给她上,她听着太医的嘱咐,也不敢多吃,只是浅浅尝了一些,克制自己的食欲,但已然觉得很满足。
食毕,侍女上来收拾盘碟,说,“孟大人还在门外跪着,求郡主见一面,说是郡主好了,他便放心走了。”
六娘放下箸,心中一怔,她以为他早走了的,她抿唇,她不想欠她这个人情,可她还是欠了。
她想了想,吩咐芷兰将她箱笼中的一本册子拿出来,这是当年孟叔还在的时候,她记得孟叔的一些没来的及寄给他的信件。
顾翁戎和孟简之断了关系後,她忘了将这册子给他,她将这东西交给他,便也算还他的人情。
她让那侍女将这信件交给他,说,“这信件给孟大人,谢过孟大人愿意给我看病,这份心意我今日还了,这份情,我不领,请孟大人回去吧。”
那侍女拿了信件出来,交到孟简之手中,孟简之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信件上,便知她是不愿意见他,更不愿意欠他情分,她是铁了心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他将信件拿过手中,怔愣着,竟然是她代她阿爹写的信件,当年他在上京应考,她便替阿爹给他写信。即使当时,他和她的婚约不复存在,她心中已然明白。
他指腹拂过那信件,上面仍然是她当年学着他阿爹的字迹写的灵飞小楷,忽而就湿了眼眶。所有久远的记忆都钻了回来。
六娘听那侍女回来说,他仍没有走,他三日来都在这里跪着或守着,大家没顾上他的饭食,他也没问过。只说等郡主大好了再走。
六娘蹙着眉,她不明白,他为何就要这麽做不可?他明明说过,喜欢二字太过轻飘,说过他不会娶她,说过要和顾翁戎断了情分,如今却又是在干什麽呢?
她只觉得他无常,甚至觉得他在玩笑,在戏弄她,她在她最青涩,最天真的年岁,喜欢了他那麽多年,但他断了她的念头。
一个狠心要与她断绝关系的人,为什麽突然要回头呢?
六娘蹙了下眉尖,说,“总会走的,他既要如此,便由他!”她在榻上卧了,翻身向里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