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孟简之已经被引进了院子,顾大娘隔着窗,远远地见他行色匆匆跟着门人正向这边行过来。
不知怎的,直觉得如今的他看着似乎已没了当年的少年气,正思量的时候,六娘这会儿忽然清醒了,在旁边的榻上呢喃起来。
顾大娘上前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六娘身上烧得滚烫,两腮上更是红腾腾一片,她抱着手中的褥子,说,“阿娘,你别叫他进来,我不要他看。”
顾大娘一滞,只得犹豫着说,“六娘,如今还是你的身子要紧。”
六娘抿唇,“阿娘,我不愿再欠他半分人情。”
两个太医,一个女医,兼顾翁戎,互看一眼。
太医上前说,“郡主若是身上热久了,只怕于身子无益,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六娘却翻身到里面去,“你们让他进来,我也不准他看的,让他走吧!你们怎知,见了他我不会病得更重呢?我自己知道我是什麽情况,只劳两位太医在方子里添些桂枝,石膏,芒硝,乌川,半夏,朱砂却都以两倍的量调和,就好。”
两个太医直起身子,听了六娘口中说的这方子,更是犯起难来,只当是郡主仍病得不轻,烧糊涂了。
门外,孟简之和门人正行到西厢这边的院子里,顾翁戎却说,且先让他在外面等一等。
那门人只得转回身子和孟简之说,“孟大人,我们且在这里候一候吧。”
孟简之站在那里,看着那扇窗,眉尖又深深地蹙了起来。
那门人,见里面一时没有动静,又向行出来的侍女打听,侍女只说,“是郡主如何都不愿意见他呢,所有人都没法子。”说罢,自去换她的水。
六娘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两个太医犹豫着要不要将孟简之请过来,顾翁戎说,“六娘不愿意见他,便是让他进来,只怕闹得六娘更是病重。”
两个太医并一个女医,一想,怕郡主日後责怪,另一想,若是郡主有什麽不好,太後更是不会轻饶。
便上前说,“郡主,孟大人在外求见,只是我们几个求了他看,与郡主有何挂碍呢?”
六娘深深拧着眉,咳了几声,气道,“我说了方子,大人只管照照去煎药就是啦,我自己还不知道我自己的身体吗?若当真觉得不妥善,不如拿给院令大人瞧瞧,只不许叫他瞧,否则,我是不会容忍你们的。”
两个太医一想,只得去着人请院令大人过来。
六娘又叫身边的侍女,说,“让他走吧,只在这里碍事,让我发闷气却也无益,我不愿见他,更不愿欠他人情。”
那侍女应了喏,看向顾翁戎,顾翁戎只得说,“按郡主的意思先将他打发了吧。”
那侍女推门,便见孟简之在庭院中,她出来时,他便看向她,“郡主如何?”
“大人快走吧,郡主不见大人。”那侍女只是说。
孟简之又见太医从里面出来,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向府外赶,孟简之在那太医後唤了他一声。那太医才住脚,只说要去寻院令大人,郡主铁了心不肯见大人,也不肯让大人插手看方子,他也很为难,末了叹口气,匆匆就走了。
孟简之缓缓偏过头,看向那紧闭的门窗,在院子里的青砖地上跪下去,说,“臣,但求郡主一见。”那侍女见了无法子,摇摇头,便去忙自己的了。
里面虽听见了,却迟迟没有应声,门窗紧闭,并没有心思理他。
顾翁戎不知道那去寻院令的太医什麽时候才能回来,只先吩咐着将药配好,先煎着。他探出窗外看了看,孟简之竟然又在院子里求着能见六娘一面。
顾翁戎看着六娘此时的情况,便也心软,和六娘说,“六娘,他只不肯走,在院中又跪着,不若让他瞧瞧。”
六娘却摇摇头,她甚少生病,但上次生病时,孟叔是这麽给她开方子的,她记着大概,便也只好这麽说给太医,总之,再小一点,没被顾翁戎带回家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熬着的。
熬过三日,便会好很多,只是有了药,会少受些苦罢了,可她宁愿这麽熬着,此时也不想见他。
顾翁戎只好不再提他。
可门外的孟简之也是个固执的,虽没人理他,只不肯走。
过了一炷香的时候,刘济昀赶了过来,他今日本在府中休息,另有太医值守。
听说这边郡主的药方有问题,才急急赶来,他听那太医说的,又见了郡主说的方子,心中也有些奇怪。
便搭脉瞧了瞧,又问了郡主之前的情况,最後说,“先按郡主之前说的方子煎来。”
那两个太医说,“那药方太过出奇,好几位药,药性极重又相冲,纵然有用,只怕郡主身子会吃不消,我们本来也是因为这个不敢给郡主用药。”
刘济昀摇摇头,“寻常药量不见起色,自然加重了用。”那两个太医见刘济昀下了决断,便也不再说话,依着方子配药去了,刘济昀心中也有些没底,因为那药用起来确实很可能伤了身子,只是眼下需先退热,只能明後日再减剂量。若要一味味试,又不知到什麽时候了。
药煎好了,又给六娘喂了,过了半个时辰,有些起色了,两个太医才拭了拭汗。刘济昀又吩咐着煎些调和的汤药,以恐那药刺激了脾胃。
门外的孟简之见人来来去去,却也并不好再唤他们,若是换了往日,他自非要推门而入,由不得六娘便为她诊脉的。
但他唯恐她再动了气,不愿吃药,好在,刘济昀来了。见着侍女们步速也缓了缓,便知是有些起色的。
门人见孟简之仍在那里跪着,上前来,将他扶起来,却说,“孟大人回去吧,想来郡主是无大碍了。”孟简之随着他,站到那边的枫树下,他垂头,指腹摩挲着衣袖。
却见那侍女又匆匆忙忙出来,换了盆中水,又步履匆匆去打水,神色间又急切起来,孟简之不好拦,只得等着一个侍女出来纳凉,才向前问。
“烧才下去些,我们都以为好了的,谁知,才刚,郡主又将吃了的药半数吐了出来,折腾得脸色不好,哎,真让人挂心。”
孟简之见她心中纯善,关切之情并非作假,便又撩袍,落下膝求她,“请姑娘,向郡主回禀,求郡主莫拿自己的身子玩笑。”
那侍女点点头,进来,便向六娘说,“郡主,孟大人在外面跪着呢,只是想看看郡主。郡主若不愿意见他,让几个太医去给他瞧瞧方子便好,他总在那里跪着也不是办法。”
刘济昀在给六娘调和药房,此时才听说孟简之是知她过往症候的,当即着了怒,说两个太医却也不早告知他,六娘说,“是我不要他们去的,我熬过这些时日便会好。”
刘济昀向六娘说,“郡主,医者有自行问诊问药的权力,无论郡主和孟大人有什麽仇怨,与我无关,我之职责不过是医好郡主的病。便是此番熬了过去,往後再染了病,又当如何呢?太医院对郡主的身体负责!郡主既体质殊异,我们也该知道郡主的过往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