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我五年前及笄,您给长平赐得封号,我整整比长宁大五岁呢!您怎麽一见到长宁,连长平的年纪都忘啦!”
长平长了一张修长的鹅蛋脸,眉浓眼深,身量也比六娘高出半头,笑起来像个男孩儿般英气。
长平上来一把牵住六娘的手,拍了拍自己胸前。“皇祖母,长宁来了,也好与我做个伴,让她陪我一同住在长平宫吧。”
六娘躬身行礼,“公主。”长平一把拉起她,“莫要多礼!我是你表姐!你叫我长平就好。”
“也好,那就暂时让长宁与你同住。”长平欢喜地拉着六娘。
太後蹙眉又道,“你不提倒罢,一提年岁,皇祖母就来气,你如今二十了,还未许嫁,再拖拖,你看谁还敢要你!过些时日,你便去浔阳夜宴相看儿郎去。”
长平扁扁嘴,“长宁也及笄了,长宁陪我去,我就去,不然我才不去见那些穷酸饿醋的须眉浊物。”
太後叹了口气。“好好好,那就你们两个同去,你们都到了年纪,大周民风开放,倒也不必那麽拘礼。”
六娘垂头,长平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心。
大周立国不久,在长达十数年的战乱中,皇室族亲,死的死伤的伤,武德帝後宫无人,因此皇室人数甚少,只太子一个皇子和长平一个公主。在场半个皇室的人行了礼,也不过如此简促。
太後又道,“皇祖母还有两个儿子,驻在封地,不见他们倒也罢了”
六娘偏头应是,知道太後口中说的是献王和福王,自是不可能因为她这点小事,离开封地的,她听过他们,献王的封地就在胶州,他的名声并不差,可福王就不可相提并论了。
及笄礼毕,接着又是册封仪式和宫宴,外面的臣子们尚在阶上侯着。
太後缓缓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册封仪式一过,咱们也该去见见那些臣子了,只是,如今,还缺一个册封使,这册封使该当势位尊贵,皇上毕竟爱重郡主。”
六娘随着皇太後回头,忽然发觉,孟简之遥遥地站在大殿门处。
他背光站着,与衆人隔出一道,他的褐色大氅与衆人的朝服分明不同,仿佛一只才刚落地的秃鹫,孤绝沧桑。
她神色微微呆了一呆。皇祖母说了,及笄时只有皇族亲衆在场,她不知他为何会在这里,亦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她视若不见地偏过头去。
太後旋即又道,“哀家听闻,皇帝欲让孟大人接霍大人的校曹之位,既然皇上如此看重孟大人,不如,就让孟大人来吧。”
孟简之闻言,倏然擡眸觑了座上太後,又微微转眸瞥向六娘。
六娘轻轻垂着头,半阖着眼睫,他哪里看得分明她的情绪,只是他着她金色步摇随着她缓缓低头的动作,轻轻摆动了两下。
他缓缓走上前,跪下去,“臣,愿意,为郡主效命。”那褐色的大氅鼓起来,又瘪下去,整整地落在地面上。
皇帝垂眸看着他,蹙了下眉头,犹豫着笑道,“到底是郡主的册封使,寻咱们皇室族亲,似乎更合适些?”
陈王听了,笑跪上前,“臣弟也愿意效命。”皇帝赶忙道,“母後,您看少弋是否更合适些呢?”
太後端着茶盏抿了一口,随即注视着俯身在自己脚前的孟简之,沉吟道,“那就,看长宁自己的心意。”
衆人的视线落在六娘身上。六娘擡眸,太後却又端起茶盏,自顾自喝起茶,显然是不会再做主。她蹙了下眉头,轻轻转着步子,面向匐在太後身前的二人。
如果,她没有猜错,刚刚太後的心意是让她选孟简之。她有些不明白为何太後今日会让孟简之做这个册封使。她和孟简之的过往,只怕太後多少听过几句,太後是否不知道他们早就互不相干了呢。
她的视线,轻轻从孟简之略显憔悴地背影上扫过,他身上似乎有从未有过的疲态,她有一瞬的诧异,但她不能让自己的视线久停。
她又转眸看向陈王,她抿下唇,向着薛少弋行了一礼,“劳烦陈王殿下,王舅是长宁的亲人,长宁觉得亲切。”
她说出这话,自己先轻轻攥了下指尖,哪怕皇祖母的期许在前,她却不能,亦不该再向他走近一步,她与他,早就没可能了。
她好不容易跳出桎梏。她不能再让自己陷入对他的无望地希冀中,因为任何人都不能。
她分明看到他身形一顿,她却让自己轻轻移开视线,看向等着自己的陈王。
“乐意效命。”陈王看向她,永远都是笑盈盈地,大抵没有人会不觉得亲近。她见陈王笑着,她迟疑了一下,到底淡淡向陈王回以一笑。
孟简之起身,轻轻後退半步。才刚,他分明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可也不过一个刹那。
他知道,她断然会避开他,她有她的骄傲,她那般决然地说了一别两宽,又怎会再走向他一步,哪怕只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册封使。
他没抱过希冀,可不知为何,此时心里却仍然一落。
这种感觉,就像是上一世,他每每站在他药铺,她明知是他,却刻意从不擡头看过他一眼,他心中分明千种愁绪,可却如被人勒住咽喉吐露不出。
她扶着陈王的手,从他身边走过,她在金殿上逐渐拉长的身影落在他身前,步摇的影子一晃一晃,甚至连发丝的影子都随风轻拂。
碎发的影子就在他的十指之间,他轻轻蜷了下手,影子到底是影子,他什麽都握不到。
“孟大人亦跟上去吧。”太後竟然开了金口,孟简之眉尖一蹙,随即应了声是,便缓缓跟在他们身後。
“你们也都去吧!哀家歇歇,一会儿册封礼毕,哀家再去夜宴凑热闹。”衆人应着,三三两两行了礼退出去,太後望着六娘和孟简之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