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杨焕咬死不开口,审查人员才在上面“办成铁案杀一儆百”的指示下,不得不让景总工出面,希望能从吕品这里打通缺口。
无论如何,技术人员总比外面混社会的人好对付,这是审查人员的想法。
“你不相信也是正常的。”吕品双目失焦,连日来的车轮式审问,让她连想笑的时候,都不知该抽动哪几块肌肉。她努力地拉拉嘴角,“是我根本就不应该有幻想,好事什么时候轮得到我?”
“杨焕要是被牵进来……”她很艰难地想了想,又抽抽嘴角,“认识我,算是他倒霉吧?活该……”
她不知道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好像这辈子许多从未对人说出来的话,通通都有了出口。
说到最后的最后,她已经记不得自己说到哪里,好像是说在天文台,数窗台上的花开,数了四十七天,从萌芽到凋谢。
景总工这才开口,她按住吕品的手说:“如果你相信一件事是对的,那就坚持做下去,就像一柄刀直刺到刀柄,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管碰到什么。”
这是吕品的偶像,史上最可爱的物理学家费曼先生的话,她原来常用这句话激励自己。但现在她却问:“那如果刀锋折断了呢?”
景总工回答说:“刀要学会保护自己。”
和景总工见过这一面后,吕品的待遇出乎意料地好起来,虽然仍不能和外界联系,但审查人员不再反复地逼问她同样的问题。再两天过后,审查人员忽然客客气气地通知她,内部审查结束,她嫌疑解除,可以恢复工作了。
吕品愕然,来接她的是杨焕,铁青着脸。她问杨焕:“听说ory被关了?”
“已经恢复访问了。”
“你……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杨焕忽然就火了:“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吕品吓了一跳:“没……没有怎么样吧?”
杨焕一脚蹬住刹车,捶着方向盘吼道:“我还没问他们把你怎么样了呢!”
吕品嗫嚅不语,她知道以杨焕的脾气,怎可能受得了这种无缘无故的冤枉气?她扁扁嘴讪笑道:“也没怎么样,就天天问来问去的。”
杨焕一动不动,额上青筋直跳,他低咒了一句什么,又踩下油门,本来想往自己住的地方开,想想后又转了方向,去吕品原来住的酒店。
一路上吕品也不敢招惹他,生怕他收敛了许久的霸王脾气因为这回的事情又烧起来。
在酒店的走廊上碰到钱海宁,见他神情纠结,欲言又止,吕品瞅瞅他问:“钱海宁你最近怎么样?”
“常规审查了几天就出来了。”钱海宁说完这句就没了下文,看看吕品欲言又止,吕品左右看看,问:“你在这里等人?”
钱海宁摇摇头,瞅瞅杨焕又问:“你……知道审查结果吗?”
他咬着牙,声音极低极低,吕品一愣,摇摇头道:“还不清楚,那边审查的人一溜烟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你没事吧?我也还好……头几天查得严,后来景总工可能……”
杨焕在身后一声冷笑。
吕品回头望望杨焕,又看看钱海宁,气氛诡秘,空气凝结,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钱海宁的眼神彷徨怅惘,像失去生存支撑的力量。
形势的急转源于袁圆的自首。
就在景总工来见吕品的同时,袁圆自首是她从高工的电脑里窃取了航空器的装置图,回报是几个月前她母亲移植的那颗肾脏。
吕品完全无法消化这个信息——这些天她一直想着如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一直觉得“间谍”二字离自己很远,一定是其他什么环节出了问题。究竟是哪里,她不知道,那是审查人员的事,和自己没关系。
怎么会是袁圆,为什么会是袁圆?
杨焕显然在接她之前已经知道这一结果。相对于吕品的震惊、钱海宁的难过,杨焕的反应十分冷淡——他和袁圆并无特别交情,加之此次审查令ory停止访问24小时,给公司带来极恶劣的影响,他揍人的心都有了,哪来的时间震惊和难过?尤其现在钱海宁和吕品同一情怀共同伤感,更让杨焕觉得无比刺眼。
钱海宁很艰难地在忍着些什么,双肩微微抖动。吕品赶紧打电话给景总工,没有人接;再找高工,电话倒是找到了,情绪却极低沉,只说事情还在调查当中,又连连跟吕品说对不起。最后一个电话拨给周教授,也是刚刚接到消息,说是他送到北京的一个学生出了事,具体原因却不知。听吕品说是因为当时有商业间谍机构以一颗肾脏的代价,诱得袁圆将部分装置图窃取出售,周教授只叹了一声:“这孩子真糊涂。”
这厢吕品和钱海宁正忙着打探消息,杨焕却冒出一句:“你住的这间房是配给袁圆的吧,我看你还是尽早搬出来,免得再惹祸上身。”来来往往的有些其他学校外派过来的人员,相熟一点的过来安慰两句,不熟的则赶紧绕道,似乎还在指指点点些什么。杨焕早就有意让吕品和他一起出去住,只是这一时半会不好找房子,主意还没出口,已有酒店的工作人员找过来:“您是吕老师吧?景教授昨天派人过来给您订了一间房,让您暂时先住进去。”
吕品一时就有些感动,没想到景总工这时候还替她考虑到这点问题,杨焕只得怏怏作罢。安顿好住处后,吕品又和钱海宁四处托人打探袁圆的消息,吕品猜想高工那边如今肯定也受到牵连,不便打扰,只得从其他地方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