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天星小轮上聊了很多,好像突然热络起来。聊上兴头来,到了尖沙咀索性也不叫车,沿着僻静的路走。公司的发展形势,风投界的最新动向,香港的风味小吃……冬至随口道:“尖沙咀晚上人少好多。”
听她这么一说,殷取中又笑起来——因为他们是见识过尖沙咀的白天的,名牌店门口排成长队总让冬至产生一种那些皮具名包都不要钱的错觉。殷取中摇头笑道:“你不知道大家都说尖沙咀已经被内地人攻陷了吗?我真不明白,你们女人为什么总是对这种华而不实的奢侈品有着像宗教崇拜一样的狂热。”
冬至的目光立刻瞟到殷取中手中那个铂金包上,据说这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得到的,预订之后还要看你能排到几时,不知道殷取中手上这个价值几何——反正肯定是她不敢想象的数字。至少她绝舍不得花这么大一笔钱,买这么个不知道有几个场合能配得起的包。
她半开玩笑道:“不知道这个铂金包,是哪一位教徒的?”
殷取中转过脸来,佯怒道:“没大没小啊,看我回去怎么跟老李告状!”
调侃了两句,两人转入行人隧道。
这一天,震惊香港的尖沙咀枪击案,发生在这条隧道上。
从香港回来后,冬至用很平淡很漫不经心的口气,把发生过的事讲给石头妹听。
她心底是希望石头妹发挥一下她的八卦功夫,再追问更多的细节,最后……最后夸张地揣测一些她希望发生的事。
实际上什么事也没发生,枪击案中被袭警员在昏迷前报了警,殷取中受伤并不重,冬至本想继续报警寻求支援,却被殷取中制止。她不知道殷取中是以一种怎样的意志力支撑下去的,他拖着伤腿坚持了两条街才肯打车,回到酒店的时候,一双artioli的皮鞋,沁得通红。
殷取中不愿意声张,只通知北京那边自己在香港有其他事务,要耽搁些日子回去。冬至回京在即,走前两天除了开会,其他时间全留在酒店照顾他。煲汤熬粥,包扎换药,累得半死,冬至却巴不得这样的日子,更长些才好。
石头妹不正经地嗤笑她,“我看,说不定人家想泡你,把你剥干洗净,最后连根骨头都不吐!”冬至白她一眼,石头妹从沙发上爬过来说:“不错么,总算春心又荡漾了,不过……这种男人,你搞得定吗?你以前那个,顶多是一时贼心没管住贼胆;这一个……嘿嘿,不是一个段数的呀。”
石头妹说的是她的前任,毕业的时候,两人不在一处,她月月坐火车去看他,又一次提前了,捉奸在床。
后来的五年里,冬至没有谈过一次完整或圆满的恋爱,每次都超不过三月,就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让她忍无可忍。
再后来空窗两年,再后来……再后来就是现在。
殷取中从香港回来后颇关照她,暗地里不少提点,年中绩效考核拿到全公司只有5的a。下半年他们开始会在午后的下午茶有意无意地遇见,一起喝杯茶,吃两份点心,冬至以为她做得足够不留痕迹,谁知不出两月就有人过来取笑她,“你知道么,他们说——殷总这次居然是公然挖李总的墙角了!”
冬至讪讪的,像被人揭下层皮似的,毕竟殷取中并无进一步的表示,她暂时还不敢得罪李柏安。她又不敢公然问殷取中,我能不能调到其他组去——这未免太着痕迹了些。
果然李柏安开始挑她的刺,她事事更加小心谨慎,不料还是出了错。
李柏安在几个部门的联合碰头会上严厉地指责她,殷取中当然也在场,冬至羞愤不已,却无法反驳——因为这次实实在在是她的错。她太急于求成,希望自己表现得更好,不为别的,只希望得到殷取中一两句简单的赞扬。
李柏安骂她这是罔顾公司利益,一心给创业公司好处,胳膊肘往外拐。
前面的倒未必,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胳膊肘往外拐。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掉出来?本来就做错了事,再表现得如此软弱,她的职业发展也就到此为止了。
偏偏心里羞愤欲死,在殷取中面前这么丢脸。
殷取中帮她解围,很平淡地说了句:“知错就改是好事,年轻人敢站出来承认错误,就是有担当了。”
不知为什么,李柏安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投向殷取中的目光里有无法掩饰的敌意,这一回,居然就放过了冬至。
他们开始约会,后海的酒吧街,三庙街的老胡同……冬至发觉殷取中原来是个很古板老套的人。他去酒吧,却很少跳舞,只在那里喝闷酒,笑话都不讲一个;去网球会所,他也不打球,一边处理邮件,一边看她打——冬至心底暗笑,要了解一个人是多么难的事啊,谁会知道这个经常拿来做绅士样板的人,其实只是个单纯的工作狂,古板,严肃,挂在嘴边的只有一句话,他常常用来教训那些创业团队,“前进,或者死亡。”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殷取中的笑容更多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活力的笑容,连他自己都说:“跟你一起出来,我感觉自己都变年轻了。”
冬至嗔怪道:“别一副小老头的口气好不好?你能有多老呢?”
殷取中很认真地回答:“你这个年纪,对我来说,已经像上辈子了。”
其实他只比她大四岁而已,却总是老气横秋的口吻。
冬至便歪过头来,笑问:“那你上辈子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殷取中想了很久,最后说:“在学校的图书馆,上自习;在露天电影院,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