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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矫被除名的那天晚上,梁、祝二人曾来南苑药堂找过王蓝田。
斯时天色已黑,长空幽邃,星繁月勾。
祝英台将一沓信件交与她,信中内容大致是关于周子矫十四岁前与其胞姐流落在外的经历,及四年前扬州暴毙而亡的花魁娘子身份。
廊檐下,王蓝田一目十行阅过纸上的内容,神色平静得让梁、祝二人背脊一阵发凉。
这说明,早在余杭或是更早之前,王蓝田就知道了周子矫的身份,知道周子矫与他交好的目的,知道周子矫想杀他为姐姐报仇……
王蓝田手捏着落款处,看向祝英台,徐徐问道:“祝兄,听闻你家中有八个哥哥,各有所长。
“其中行八的那位虽为世家出身,但为人仗义,行事磊落,在江湖之上颇有名气。信中落款的英齐,可是你八哥?”
祝英台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眉头一拧,故作凶态:“写信之人是我八哥怎么样,不是我八哥又怎么样!”
“若是你八哥所查,那信中内容必定不假。”王蓝田将信叠折整齐归还祝英台,目光扫过两人的面庞,“你们来找我,除了想试探我知不知情,应该还有其他打算吧?”
梁、祝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震惊之色,震于王蓝田的平静,惊于她的敏锐,既然来意已被看破,梁山伯也就开门见山:“中秋宴一别,不想却
成陌路。但三月同窗情谊尚在,我和英台想知道他被关押在哪,去看看他。”
“倘若只是因同窗情谊想看望周子矫,可写信与杭州太守,问问他。但若生了其他的念头,”王蓝田端在身前的手摩挲了一下,眉眼一弯,眸光浅浅的看向二人,提醒道,“不妨再让八哥往下查查,而后再做决定。”
“你这话什么意思?”祝英台杏眸微瞪,“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别盯着一个人查,不妨换个思路,从家族人物关系,个人喜好癖好这等细枝末节的地方查起。”王蓝田垂眼,两指捏着宽袖的边沿向下一滑,“对了,下次查某的时候,不妨也查查某的表亲兄弟,叔叔伯伯们。”
祝英台一噎,梗着脖子道:“你要是行得正坐得端,还怕我查你吗!”
“也是。”王蓝田点头以应,随后冲祝英台招手,“附耳过来,有一事相告。”
祝英台攥着衣角,鬼使神差下竟真地贴耳凑了过去,就听王蓝田柔和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上有八哥下有九妹,你祝英台又是谁呢?”
说罢,王蓝田在她慌乱的目光下,拱了拱手,淡然道:“礼尚往来,祝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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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矫从尼山书院除名不久后,便被判了死刑,得知此消息时,王蓝田颇为诧异。
两晋时期,汝南周氏周浚一门曾有五封,虽至淝水战后,周氏一族几乎隐在朝中,却并不代表朝中已无支柱
。
更何况晋律可以杂抵罪,余杭一案并未大化,周子矫设局谋杀其他士族子弟一事并未泄露。
故只论其毒杀士族子弟,焚毁县衙之罪,虽是死罪,但若周家从中周旋,以除名抵罪,周子矫或能免于一死。
毕竟刑律对皇亲贵胄,门阀士族而言,不过一纸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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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矫行刑前一晚,买通了看守的狱卒,让他去尼山书院找王蓝田。
王蓝田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狱卒见势忙拿出一块暖玉递给她,并将周子矫叮嘱他的话带到:“短暂十几载人生,唯难忘却与君共处的二三月。”
她拿过玉佩,玉面玲珑,光泽润透,是块美玉。
不过,玉上的流苏扣中却有一根散线卷边的丝线。
她勾手缠住线尾往外一拉,丝线段段散落,变成既细且轻的线,她倏尔用力,将线扯断,抬眼看着狱卒:“劳烦引路。”
临近余杭,路经那条活水溪时,王蓝田信手将玉丢进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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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杭那间常年弃置不用的牢房,却在这个深秋先后迎了两位士家子弟。
一位太原王氏,一位汝南周氏。
前者业已出狱,后者死刑已定。
微弱的火苗顺着浸了油的麻线,勉强燃着。人行过,衣摆带起风,让它左右摇摆,险些熄灭。
灯油古怪的味道混杂着麻线灼烧后的焦糊味,弥散在牢房中,却遮掩不住偶尔飘来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