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还说:“你们吃过这里的馄饨吗?味道真好,价钱也便宜,这一碗馄饨,只要四文钱。”
华瑶说得轻松,旁人听得心惊。
“高阳”乃是当今皇姓,除了皇族之外的任何人都必须避讳“高阳”二字。而且,皇族下榻驿馆,本地官员必须设宴款待,为皇族接风洗尘,万万不能让皇族沦落街头,只吃一碗四文钱的馄饨。
柳平春身边的一名官差膝盖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华瑶随意道:“我初来丰汤县,人生地不熟……”
柳平春附和道:“公主殿下远道而来,不妨在本县歇息一段时日,您是新任的凉州监军,凉州与本县的风土人情也有不少相似之处。”
华瑶正色道:“柳大人言之有理。”
柳平春微微一笑:“您这声‘大人’,倒要折煞小人了。”
华瑶道:“你刚满二十岁就中了举人,可见你年少有为,当得起‘公子’二字。既然如此,我称呼你为‘柳公子’,你意下如何?”
柳平春一时语塞。
华瑶贵为公主,竟然不摆架子。她的态度十分温和,仿佛是柳平春的平辈朋友。
柳平春猜不透华瑶的心思,只能回答:“公主殿下今日进城,下官招待不周,有失远迎,实乃下官之罪,请殿下责罚。”
华瑶道:“我临时起意,绕路来了汤丰县,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柳平春道:“公主大驾光临,下官不胜荣幸。”
这一番谈论结束,天色已晚,月光越发昏暗,街道上灯火暗淡,行人渐渐散去,店主也要收摊了。
店主看了一眼华瑶,不敢开口向她讨要饭钱。她腰间挂着一把长剑,袖口藏着一把匕首,她身边的那一群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一定是个武功高手,甚至可能来自凉州山寨。
近几年来,凉州战火纷飞,敌国屡次侵犯边境,镇国将军从凉州各地抽调兵马,连打了几回胜仗,士气备受鼓舞。
然而,凉州的贼寇越来越猖獗,贼寇在凉州与沧州的交界之地,修建了三个寨子,俗称“三虎寨”,那地方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贼寇在凉州、沧州境内流窜,所到之处,杀人无数,死者没有一具全尸。
贼寇如此歹毒,正是为了震慑百姓。百姓不敢反抗,只能献上全部家当。
想到这里,店主打了一个寒颤。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拍响木桌,店主吓了一跳,踉跄一步,恰好对上华瑶的目光。
华瑶问:“店家,为何如此惊慌?”
店主抬袖掩面,支支吾吾道:“姑、姑娘,您尽管吩咐,小人都听您的。”
华瑶从衣兜里掏出一串铜币,摆到店主的面前。她结清了这一顿饭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店主仔细地数了一遍铜币,仍然不敢抬头与华瑶对视。
华瑶低声道:“我是外地来的商人,不太明白你们这里的风俗,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你担待一二。”
店主抖了抖衣袖上的面粉,悄悄瞥她一眼,才说:“不敢当,不敢当,您是小店的贵客,请问您从哪儿来?”
华瑶说:“我是京城人,爹娘让我到北方来做生意。”
店主叹了一口气:“咱们这里啊,比京城差远了,人要挣钱,也要惜命,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呢?瞧您年纪轻轻的,您的爹娘啊,都盼着您早点忙完,早点回京城!”
夜色深沉,凉风袭人,华瑶的笑声很轻,那声音在风中飘散,微不可寻。
*
《大梁律》规定,每晚亥时,北方各城执行宵禁,居民不得外出、不得在街上奔走。
亥时未至,街上行人屈指可数。
柳平春为华瑶准备了马车,华瑶却说:“我想走回驿馆,这条路并不远,你不必随行,我们明日再见。”
柳平春道:“侍奉公主原本是下官的分内之事,于情于理,下官应当将您送回驿馆……”
柳平春还没说完,忽然闻到一阵幽香,像是春日杏花的香气,含着一股淡淡甜味。
他抬眼一瞧,侍女站在他的面前,对他温声细语:“柳大人不必担心,公主向来待人宽厚。”
侍女还说:“奴婢名叫罗绮,是公主的近身侍女。”
柳平春念了一遍:“罗绮?”
罗绮退开一步,离他远了一尺,裙摆翩然,余香犹存。
柳平春神色稍定,罗绮又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柳平春拘谨得很:“这、这……”
华瑶轻声调侃:“这可如何是好?穿得起绫罗绸缎的
人,怎么懂得养蚕的辛苦?”
柳平春跟在华瑶的背后,随她一同走在冷清的长街上。
他缓缓道:“殿下心怀仁义,体恤百姓,下官钦佩不已,对您唯有敬仰之情。”
夜色昏暗,月色皎洁,大街小巷之中,隐隐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
华瑶停下脚步,忽然问道:“依你之见,近几年来,凉州、沧州两地的百姓,日子过得怎么样?”
柳平春收拢袖摆,嘴里只吐出几个字:“这几年来,凉州,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