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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第1页)

她头上戴着素白的花,两条长长的飘带在她发后飘荡,雪粒在她的睫上、发上结霜。她神色焦急,提着裙摆奔向左相,小小的脚印踩在他的步子上,覆盖着他的来?路。

柳安予的泪珠凝成冰晶,颗颗掉落,跑到近前时,扑通一跪,脸蛋冻得?通红,眼也通红。

寒风掠过树梢吹起?雪花,左相动容,连忙躬身要搀她,“郡主,您这是折煞老臣啊”

“先生。”她的声音艰涩,像是从喉咙中挤出的字,她瞧着左相眼边的皱纹,不由得?撒泪,“蛮夷路远,今冬苦寒,先生,如何能受得?住——”

左相唇角泛起?苦涩,他托着她纤细的腕,心中泛起?无限的悲凉。

“郡主,您是唯一一个,来?送老臣的。”他睿智了一生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迷茫,寒风吹刮着他的脸,想像吹散雪层似的,将他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间。

这世间,要他死的人不少?,敬重他的人,也不少?。

可如柳安予一般的人,没有。

“老臣,对?不住您。”他膝盖一弯,忍不住跪她,却把她嚇得?花容失色。

柳安予忍泪仰面,冰晶顺着她的眼尾滚向下颌,“先生肯授我诗书?,我已然感激不尽,何来?对?不住一说?此去一别,便是豺狼虎豹一路环伺,朝中不缺英才,您年事已高,竟也要受此苦楚先生,先生啊”她忍不住哽咽。

“郡主的玉珠堂,开得?可还?好?”左相安慰似地拍拍她的头,目光慈爱,反倒闲聊似地问她。

柳安予一愣,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稳声回话?。

“学生不辱老师尊名?,明年春闱,玉珠堂定会大放光彩。”说这话?时,柳安予原本清愁的眉眼也凌厉了起?来?,语调干脆之?余,透着炽热。

她的果敢坚毅落在左相眼里,恍惚之?间,左相像是看见了正当年的自己。

“好,好。”左相失神地呢喃着,倏然吃吃地笑了,他望向身前身后无边的雪,天地之?大,人心却窄,容不下忠君卫国的人,也容不下奸诈狡黠的人,“郡主有八斗之?才,颖悟绝伦。”

但总有变数。

从前他以为?,顾淮会是那个变数。

“是臣迂腐,这么些年,苦了郡主了。”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唇边掀起?苦涩的笑,望向柳安予时疲惫的眸,带着歉意。

听着这一句,柳安予鼻子一酸,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淌得?汹涌。

“先生。”她的声音染上哭腔,扔在风雪里,显得?尤为?珍重,“不走?行不行啊?学生还?未学完,您在京中,学生得?空常去看您。”

左相无奈摇摇头,他后退一步,将雪地踩得?吱嘎作响,“郡主,臣已经没什么可教您的了。”

他将柳安予搀起?来?,一师一徒,并肩站在风雪中。

“劳郡主,再?送老臣一段路罢。”左相像个老顽童,抬眉向前伸手?作了个“请”的动作,逗得柳安予发笑,笑着笑着,又哭了。

人常说,女人是水做的。左相本还?不信,如今一见平日气都很少?生的人物,现下竟泪珠不断,不由得?叹了口气。

“先生,您还记着吗?”柳安予垂眸忍泪,拿着手?背搌了搌脸侧,强撑起?一些精神,“我儿时在轩窗外听学,冬日寒冷,青荷叫我捧着手?炉,说尚能驱些寒气。执笔写字时,我却嫌碍事扔了,那时的雪冷,有如今日。”

“记着。”左相稳步走着,闻言笑了笑,心中惆怅,“您啊,性子倔,生生捱出了冻疮也不说。还是您拿着书?来?问,老臣才看见的。您的手?,就?这么大点,堪堪握笔罢了,冻得?指节发僵,竟也能写那么多字。”他边说边比划着,在掌心画了个圆。

柳安予弯唇,眉间愁绪淡了淡,“哪有那么小。”她顿了顿,陷入回忆,“您那时给我一瓶药膏,特许我进学堂里听课。屏风之后,我围着暖炉,青荷在给我抹药膏,我听着屏风那边,成玉和修常朗声回您话的声音,当时就?在想。”

“若我不是女子,先生是不是就?可以如教他们般,教我。”

风渐大,左相脊背清直,垂下眼皮,“现下呢?郡主还?是这么觉着?”

柳安予摇摇头,伸手?拢起?耳边被吹乱的碎发,“现在学生庆幸,是个女子。因着旁人而怪自己,是蠢事,依仗自己,而改天下,才是幸事。”雪色盈目,她睫羽揽重,却字字铿锵。

“臣也这么觉着。”左相欣慰地笑了笑,他语重心长,借着最后这么点路,教她最后一课,“所以郡主没必要把臣看得?太重。臣只是借了一颗芽给郡主,施肥、松土、浇水、剪枝,能由一颗芽能长成参天大树,全仰仗的是郡主,而非臣。”

“皎月本就?是皎月,不是因谁说了什么,就?不是了。”将到城门口,他沉了沉步子停下,回首看向她,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臣这一生,笔墨为?刃、口舌为?剑,斩天斩地斩奸佞,臣之?所学,已用尽,自认不辱圣贤书?。”

“独独,愧对?郡主。”

他合拢双臂,不等柳安予反应,躬身缓缓作揖。

风刮在脸上,像无形的利刃刮剜着血肉,“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臣府上书?房的库中,您那只雕花刻字的书?案上,由镇纸压着一封书?信,就?当是臣给郡主补的拜师礼。”

“臣此生,能有郡主一徒,已心满意足。”

听着这句话?,柳安予登时绷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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