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霖想起菲埃勒斯刚刚说的那句“在他们消失之前”,挥之不去的疑云始终笼罩在思绪上方,想要推开他的手半道转了个弯,不轻不重地附在了脉搏上。
一道真气顺经脉而上流过五脏六腑,如飞泉下溅遇到无数碎石阻碍般凝滞难前,庭霖越探感觉越不对,拧眉掀起眼皮:“魂魄不全心神不定,经脉庞杂混乱阻滞——你走火入魔了?”
“嗯?”菲埃勒斯脸上虚假的笑意慢慢转向疑问,“没啊,感觉问题不大,会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就是你活不长,极有可能英年早逝。”庭霖沉默了两秒,“菲埃勒斯,以后你想怎么办?”
“把那六个人的灵魂都抽出来融进我这副躯壳里,然后把没用的身体弄死。”菲埃勒斯垂下眼睫,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眸色,“但现在的问题是,因为意识感触分离太久,他们好像不愿意主动去死。”
这话说的,庭霖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有,或许一开始我就不会被分成好几个序列。”菲埃勒斯抬眼,握住他脚踝的力度缓慢加重,“庭霖同学,你不会心软了,舍不得吧?”
庭霖坦荡道:“是有点。”
“…………”
“毕竟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经历了那么多事,”庭霖侧脸,十指交扣自然下垂到身前,右耳上色泽光润的耳坠轻轻晃动,左右两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相碰,清脆的响声无比清晰,“我还和塔纳托斯签订了亡灵协议,和其他几人声名在外……”
庭霖觉得自己的踝骨在隐隐作痛,蜷起腿委婉道:“但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你。”
菲埃勒斯掌心一空,无意识地攥了一下空气,“所以,他们死不死都没有关系,只要我活着就行。”
“……”这话题不能在继续下去了,庭霖怀疑菲埃勒斯能在有朝一日提刀上门,亲自把六人都杀了甚至是剐了。
庭霖果断岔开话题疑问道:“你刚刚端水盆来做什么?”
“没什么,本想想帮你擦一擦身,但现在你恢复了可能不愿意,就算了。”菲埃勒斯走到营帐门口处掀起半边门帘,回头露出了一双异色眼眸,“我们回学校。”
亚科斯学校教师公寓内,厄喀德那刚接到从莫尔伦恩草原传来的消息,心底一块巨石猛然落地,炸毛了一天的狼尾渐渐顺了毛:“庭霖同学已经动身离开龙族藏宝地了。”
“终于,”赫尔墨斯拍了拍胸口,眼下有些熬夜熬出来的青黑,叽叽喳喳道,“但是,庭霖同学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偷偷去那种地方啊?连镜子都看不见他。”
“龙族藏宝地不止有宝藏,那里也是龙族的祖坟。”
阿佛洛狄忒身着火红长裙推门而入,“莫尔伦恩的尸骨极有可能埋葬在那里,庭霖同学八成是去拿祂的骨头了。”
海卫悬浮在透明鱼缸中拍了拍玻璃,“有什么用?”
“不知道,有总比没有强,说不定是个弱点,具体情况听庭霖同学回来解释,虽然他大概率不会说实话。”塔纳托斯倚墙抱臂,“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庭霖同学最近有点奇怪……”
阿多尼斯坐在窗边敛眉,低头把冒出头的藤蔓青叶塞回长袍的衣袖,思索道:“确实有点,貌似不似以前亲近。”
“临走前,他进门的那几分钟里,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没有说。”阿多尼斯盯着窗外的路,“态度也不对。”
虽然庭霖每次消失之前都只会简单的交代两句,从来不给他们告别的时间,但明晃晃地骗他们还是第一次,再加上单方面的、不能在庭霖不想联系的时候联系的银镜,莫名带来了一种焦躁感。
像是生凉的流水一般滑过手心,自以为抓住了,却只微微湿润了皮肤一样的无力感。
灵魂之前特有的奇妙共感似乎起了作用,菲埃勒斯带着宽大的兜帽,落□□霖半步,跟着他走进公寓区时,心里想的也是这个问题。
如血残阳被抛在身后,在遥远的天边挣扎着不断下沉,火红的金灿灿的云层层叠叠自西方蔓延至东方,拉下两道长长的漆黑的影子,在状似和暖的光辉下徐徐前进,仿佛只要脚步再慢一些,永暗的黑夜就会降临,将他无情地拉进不见天日的地狱。
菲埃勒斯缓步向前,一红一蓝的眼睛隐藏在零散黑发与雪白兜帽之下微微透出一点细碎的光亮,澄澈的眼底倒映着斜阳与满园青翠,目光粘吝缴绕般落在庭霖露出一截的白皙后颈上。
那里原本应该是一道血痕,是庭霖被神的信徒追杀时,在刀光剑影交错之间被划破的一处伤口,很细小很浅,比他虎口、小臂、双腿、腹部的伤口都要轻,本该早早随着治疗作用愈合,菲埃勒斯却出于私心,将那处伤口化作了一颗小小的红痣,藏在了庭霖看不见的位置。
耳坠和戒指可以轻松摘下来,红绳可以随随便便地剪去,吸血鬼血和人鱼眼泪可以随着时间消磨在体内消失,但这颗红痣则会像灵魂烙印一样永远地留在他身上。
菲埃勒斯不在意他们在庭霖身上留了什么东西或者感情,或许是出于来自同一个灵魂的怜悯,菲埃勒斯只觉得他们可怜而可恨。
他们不知道自己魂牵梦绕的灵魂伴侣从未把他当作自己的爱人,也好像从未看清过庭霖覆盖在有义外表之下无情的内心。
因为庭霖真的很会迷惑人。
他与阿多尼斯在互相警惕中达成共识,救过赫尔墨斯,保护过海卫,和塔纳托斯在坍塌的教堂内签订亡灵契约,与厄喀德那在月圆之夜共赏霜华,和阿佛洛狄忒在一个根本不合适的时间与地点暧昧互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