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头发也长了,软塌塌盖着额头,阴影之下,叫人看不清表情,木然地任凭岑之行摆弄。
检查了一下,一体机电量耗尽,岑之行索性给摘了,先摘一侧,动作很轻,见季雨没抗拒反应后才又摘了另一边。
没在季雨口袋里摸到保护套,可能放外套落家里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陪护离不开人,医生特意叮嘱过24小时内都要有家属在场。
安抚了季雨一阵,岑之行短暂离开片刻,提着盒饭回来时季雨还维持原样,杵着膝盖弓腰垂头的动作。
他陪季雨在icu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一晚上,夜深时有护士开门出来找季雨签字,大概两三次,他能看出季雨每次在门开时格外紧张,身体下意识紧绷。
好在都是一些检查的签字,并无太大状况。
季雨又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人类在病痛面前总是无力感偏多,icu病房前多的是打地铺、睡长椅的病人家属,亦如此刻的季雨,他能做的也只有无数次心中默念祈祷。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时,季雨被刺得睁不开眼。
岑之行从楼道隔间推门走过来,旁边打地铺的家属还没醒,他把脚步放轻,用温热的豆浆杯贴了贴季雨侧脸。
“吃点东西,硬熬不是事儿。”
季雨眼皮颤抖得厉害,脸颊往暖呼呼的杯壁蹭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抬眼。
岑之行逆着光,一如初见时的模样,晨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看不太清神色,季雨恍了恍神,后知后觉注意到对方略显单薄毛衣,有个了几秒才想起把风衣外套还回去。
“用不着。”岑之行坐到他身边,把早餐递过去,“你披着,我不冷。”
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飘过来,季雨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岑之行脸上,对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倦还是被季雨捕捉到。
行哥陪他熬了一整晚。
季雨嗫嚅几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开不了口。心脏被乱七八糟的复杂情绪灌满,跳动都费劲,沉重而滞闷。
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只过了几秒,季雨干巴巴道:“对不起。”
他听不见自己此刻的声音有多沙哑,语调也不准,滚了滚喉结,重复道:“行哥,对不起。”
岑之行皱眉,沉着脸把吸管外包装撕开插在豆浆里递到季雨唇边。
“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
吸管压在下唇稍稍用力,季雨稍微回神,缓缓把杯子捧过来喝。
季雨从昨天起就格外安静,啃包子都是轻轻的,牙齿机械咀嚼着,反应很慢,心事重重的。
盯着人吃完早饭,岑之行他把楼到楼梯隔间。
厚重安全门掩上,这里几乎算是封闭独立的小空间,也没什么人来,空气中散着些许烟草味道。
季雨抬眸看了一眼,被岑之行抓包也只是浅浅回避了一瞬,脸上没有太多别的表情。
岑之行叹了口气,指尖托着小家伙下巴往上抬——这是季雨还没做耳蜗手术时他对付季雨回避交流的办法,之前隔着屏幕也想过,现在一体机没电,倒也用上了,只是更沉重的事情压着,岑之行也笑不出来。
“主治医生说季老爷子如果能熬过这一关,情况稳定下来就能安排转院。江城一院的脑科主任在帮忙联系首都那边的脑科专家组织会诊,会没事的。”
除去唯心主义的祷告,岑之行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季雨爷爷脑出血的量有些大,能暂时救回来已经是万幸,剩下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季雨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又堵住,最后也只留一句干巴巴的:“谢谢。”
某一瞬间,季雨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冷血,爷爷躺在重症监护室不知生死,岑之行动用人脉帮他良多,自己竟也这般冷淡干瘪。
浑身上下的情绪都仿佛被黑洞吞没了,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血液汇集一处,只够维持心跳。
他无意识攥紧了左手腕的发圈,指甲陷进肉里被岑之行一点点掰开。
岑之行今天不知第多少次安抚他,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捋着后背。
季雨死死抓住对方胸口的衣服,僵硬地喘了口气。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卑鄙。
他不想死,不想爷爷死,把全然于此无关的岑之行牵扯进来,蚂蟥一样汲取对方体内的血液、温度、情绪。
爷爷现在应该很痛苦吧,行哥陪着他也应该很累。
进icu第四天的夜里,爷爷情况恶化了。
季雨两小时内签了不知道多少字,大多是要上强求续命的昂贵装置,来征求家属意见,最后一次护士出来时手上没拿任何单据。
季雨呼吸重了几分,他不太想听到护士的话,但换好新电池的一体机运转流畅,声音清晰传到他耳朵里。
病床上插满管子,挤在各种仪器中间的爷爷显得那样瘦,薄薄一片,他轻轻抓住爷爷床边扎着留置针的手,掌心老茧粗糙,尚且温热。
季雨眼睛一直眨,压着泪水,想多看几眼,入目却是氧气面罩下瘦且模糊的脸。
床边显示屏的心率仍在波动,爷爷胸口还有起伏的痕迹,他一直盯着,死死盯着。
护士叹了口气,却说:“要撤掉仪器吗?老人家现在的呼吸心跳是靠机器维持的。”
季雨红着眼眶飞快抬头看了护士一眼,岑之行在他身后手掌落在他肩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多久之后说“撤”的,氧气面罩取下,他终于能看清爷爷的脸,陪他从出生直至现在的人。
他握着爷爷的手把头靠过去,贴着爷爷的额角,显示屏心率的那条线波动逐渐变缓,体温逐渐变凉,最后仪器发出长而悲伤的“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