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全猛然抬头,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
童真摇下车窗,朝老全怀里扔了一包烟。
老全见是一包中华软壳,眼角的褶子眯得像一朵菊花:“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最近见到老伍没得?”
老全陶醉地吐出一口烟,说:“那条烂滚龙还在老地方混,你一找一个准。”
工作日的白天,老街巷里的茶馆里大多是五六十的大爷。男人到了这个年纪,撒尿越来越近,读书看报越来越远,兴趣渐渐从谈情说爱转移到喝茶摆龙门阵上头。
老伍啐了一口茶叶沫子,单脚踩在椅子上,唾沫横飞地宣讲自己二十多年前当兵时抗洪救灾的英勇事迹,说他曾经孤身从一棵树上救下一位少女。洪水过后,那少女还哭着喊着要嫁给他。
“那棵树足足有十米高,若不是我从小吃这款牦牛骨髓健骨粉,哪能一口气爬到树顶,背着美女下来,又在滔天的洪水里游了五公里,都不带喘的?”
一群老头围着他听得津津有味,唯有一个老干部打扮的大爷不相信:
“呦嗬,杨柳树上不会结包子,树上哪里来的少女?要真有,你老伍咋还打光棍到现在?”
老伍满脸正义凛然:“人民公仆服务为人民,哪能要群众的一针一线?”
“啧,说得比唱得好听。那你昨天搓麻将输我的一百五十块钱,啥时候还我?”
老伍小麦色的脸皮涨得发红:“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喊你去赶场,你要来抵黄,太不仗义!”
他眼尖,一眼看到往里走的童真,连忙拱手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说完,他拎起放在桌角的手提包,脚底抹油,朝后门口溜。
童真早猜到他的想法,先他一步抄近路跑到后门,把他堵个正着。
“童真,我真没钱。兜比脸还干净,不信我翻给你看,”他把上下四个兜翻出来,几颗瓜子花生掉在地上,“我要是有钱,犯得着天天给一群老头讲话解闷,卖点保健品混口饭吃嘛。”
“找你不是要你还钱的。”
老伍嬉皮笑脸:“那难不成你是来给我拜晚年?”
童真揪住他的耳朵:“你算哪门子长辈,少他妈的占老子便宜。”
老伍连声“哎呦”叫唤,又说:“论辈分,我也算你舅不是?”
“屎壳郎爬到花朵上,自以为有多美。这话你也有脸说?”
童真手上加一把劲,老伍喊得像遭宰的鸭子:“你轻点,要是让里面的人听见,我树立的光辉形象就塌房了。”
“帮我个忙,你欠我的钱就不用还了。”
童真刚松手,老伍捂着耳朵往后跳了一步,说:“车马费总得加一点,一口价,两千!”
童真竖起眉毛,再次伸手去抓他。
老伍早有准备,头一偏,躲过童真的手,说:“你能来找我,就说明这事不好办。我也得担着风险不是?”
“钱事后付。”
“成交!”
老伍主动朝童真伸手,趁握手时抠了一下对方的手背。见他手背上留下四个月牙形状的小坑,老伍神清气爽地笑了。
他拍拍童真的肩膀,眼中颇为神往:“好几年没吃过你炒的辣子鸡喽,一想起来,干啥都不得劲。”
“别得寸进尺!”
老伍自顾自打开大白的后备箱,将手提包扔进进去,毫不见外地钻进副驾。
童真杵在原地瞪他,他笑嘻嘻地探出一张老脸:“还不走,你不是还有要紧事要做噻?”
两人来到火锅店。
老伍里里外外溜达了一圈,啧啧道:“咋跟遭过洗劫似的,破破烂烂,连瓶好酒都没得。”
童真在案板上剁鸡丁,敲得“哐哐”作响,假装没听见老伍的嘲笑。
辣子鸡丁是童真的拿手菜。将鸡剁成拇指大小的块儿,先炸后炒,表皮炒得麻辣焦香,里面的鸡肉还是嫩的,甚至带着汁水。
童真拿了一瓶做菜的黄酒给老伍。
老伍一口小酒,一口鸡丁,吃得满面红光,比过年还高兴。
童真说了韩东临的情况,撇去亲子鉴定的根根叶叶,只说他是一个朋友,因为欠债不还,被债主拘禁了。他计划偷偷潜进庄园,把人救出来。
“你小子行啊,交新朋友了,大康该要跳脚了吧?”老伍眯着眼睛想了想,又说,“他对你很好嘛?值得你这样为他担风险。”
童真没搭理,兀自拿出手机,给明仔打电话。
隔了一会儿,明仔到了,带来了一套庄园的地图,包括电路和监控线路。老伍看到图纸的一瞬间,神情迅速变得严肃。他摸出一幅老花镜戴上,认真地研究起地图。
“庄园的管理是外松内紧。看起来没什么,但暗中布置了很多监控。韩……人被关在地下室,就在这里。”明仔那笔在图上画了一个圈。他抬头看了一眼童真,奇怪道:“你很热吗?出这么多汗?”
“灶台的火太旺,烤的,”童真擦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打开空调,加大风量。他假装不经意地问,“屋子里有监控嘛?”
“公共区域,比如走廊、会客厅有,卧室和洗手间没有。”
童真强行把在胸腔里蹦极的心按回原处,问老伍:“搞不搞得赢嘛?不务正业十几年,老底子恐怕都没了哦。”
老伍的眼神越过镜框射向他:“铲铲!你出去问一下,哪个上了年纪的没听过我伍鸣山的大名?当年我可是国营拖拉机厂的红旗手!”
他气鼓鼓地往外走,童真在背后喊他:“你去哪里?”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得先回去拿工具箱。你跟我回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