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时甚至脚步不稳,踉跄了下,一股力量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强势地将她稳在身前。他的气息仿佛占领林清嘉周围的空气。
季无谢提醒道:“当心。”
这一片近海,冬天便显得格外潮湿阴冷,风直直地往脖子里钻。
铺着石子路的花园里,林清嘉将厚绒的连帽斗篷裹紧了些,绕过那枯萎花藤做的秋千,后头有跟过来的侍女,“外边寒气重,姑娘何必出来呢?”
来这边已十几日有余,林清嘉对这边的人和事物都还不是很熟悉,只知道季无谢是那个叫季骁的人的螟蛉子,季骁这人她没见过,但从别人的描述中也知晓他是个背景可怕的人。
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所以不得不当心,就拿前厅的宴会来说,看出来别人的不喜与敷衍,她也不耐烦去斗嘴皮子,宁肯出来散步。
“好孩子,怎地一个人就出来了?”
一语未了,只见月牙门那边出来个太太模样打扮的妇人,身着一件织灵芝纹的织锦旗袍,略暗的朱红色,明艳又不失清贵。后来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当时时兴的桑子红。
林清嘉不认识她,又不知道该叫什么,那双堪比天色清亮的眼睛,只怔怔地望着她。
杨太太倒是很熟稔地同她交谈,“这孩子乖巧,我一看便喜欢。”
又拉过她的手,说些体己话,问几岁了哪里人,在这边是否待得习惯。
从交谈中,林清嘉也逐渐知道,原来这位杨太太,就是这处的女主人。
这十余日来,她被安置在一处客房,活动的范围,也只有那偏僻的一角,从没有见过她。
实际上,杨太太很早就想来看望她了,季无谢难得带女孩子回来,是不能不去看看的。
-
“来的这些时日,还住不习惯吧?”
“饮食这块只管去跟小厨房讲,做些符合你家乡口味的菜。”
杨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掸开衣服料子往林清嘉身上比划,珍珠白的丝绸料子,裙摆上点缀着桃花枝的刺绣。
“这颜色倒是衬你,暂且收起来。”
另外又挑了好几件,店里的伙计拿袋子来一一包装好。
林清嘉终究忍不住开口:“我……穿不了这么多的。”
又是裙子,又是旗袍,已然是将她好几年的衣服都买了。
“就收着罢,当是见面礼。”杨太太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同我不必这么客气,一家子人反倒生分了。”
“姑母!叫我好找。”黄鹂鸟一般脆生生的嗓音传来,“佟太太邀你过去打牌呢,三缺一,就差您了!”
林清嘉循着这声音处看去,一位打扮摩登新潮的小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看着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岁。冷薄荷色的洋褶蕾丝裙子,掐出那纤细的腰,裙摆落在膝盖下一点,下面是雪白色的袜子,酒红漆皮的玛丽珍鞋子。她讲话时,那蛋卷似的披在肩上的鬈发便稍微颤动了下,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里带着笑,长相是属于恬静温婉那一挂,可那抹淡绿色的眼影让她看起来像是从幽绿森林里走出来的精灵,跳动活跃。
她同杨太太的谈话很是亲切,林清嘉暂时充当背景板。
“哟,我倒把这事给忘了。”杨太太匆匆收拾了手包,拉着林清嘉一起去。
离开时,林清嘉忽然回过头,看那个女孩子一眼,却发现,她似乎也在打量着她。眼神里好似藏着些什么别的意味。
林清嘉是不会打牌的,被杨太太掳到这牌局上来,实非所愿。
可是先前承了她的好,这会子也不好拒绝。
无线电里飘荡乐声,太太小姐们搓麻将的稀里哗啦声,谈笑说话,都混在一起,丁香花末子的味道,叫人心旷神怡。
林清嘉原本是不会的,她只在一旁看,竟也让她看出些名堂来。
比如几时该放牌,几时该碰,凑到了什么样的花色才算胡。
听得久了,也知道其中有位太太家中是在政府谋职务的。杨太太不全然是来消磨时间打牌,更多的是打探些生意场上的事情。
林清嘉打了个哈欠,听得乏善可陈,杨太太敏锐捕捉到,大概是怕她乏闷,推了林清嘉来顶她。
“我打不了的,牌技差得很。”林清嘉推脱说。
杨太太笑着讲:“不要紧,当作是好玩,输了算我的。”
盛情难却,林清嘉坐上牌桌,想不打起精神都难。
到底这位杨太太待她细致又妥帖,处处都替她考虑的周到,相处下来,林清嘉觉得她是个十分不错的人,一时也没了防备。
熟稔起来后,杨太太也时常邀请林清嘉去她那儿坐坐,有时是喝茶,有时是听戏,了解过后,林清嘉才知道杨太太原来是戏曲剧团的,一把好嗓子,如流水般轻柔空灵。
冬日里的阳光浅薄但温暖,照得人懒洋洋。林清嘉坐在秋千上,伸出手掌半遮住眼睛,从手指缝隙里看那点漏出来的阳光,以及常青树的绿叶。
她觉得新鲜,哪儿都四处瞧瞧,参观一番。
忽地看见不远处阁楼阳台上站着的陌生男人,头发夹杂着灰白色,灰色棉衫褂,模样像是度假。他眼睛朝她这边直直望过来,稍带端详。
像是误闯入别人的地盘,实在不礼貌。林清嘉“嗖”地站起来,秋千椅在空中无节奏地晃动。
她仓促张望四周,想寻找藏身之处,最后也没找着,只得匆匆忙忙往雕花铁门那里走。
一只脚踏出去前,被身后人叫住,低沉的声音带有几分诧异,“哪里来的小朋友?”
31鸢尾
林清嘉在此之前并未见过季骁,更不知晓眼前这位面容清癯,又过分斯文祥和的老先生就是季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