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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第2页)

她点了点头,又侧过脸,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他背对着光,她一时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就如同在地窖里那些日子,她也没怎么看清楚过。但是于曼颐忽然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更好的记住,因此她伸出手,用指尖点着划过他的眉骨和鼻梁,又描摹了他的脸型。

“你做什么?摸来摸去。”宋麒在黑暗里声音带上笑。

“胡说什么,我只是记一下你的骨相,”于曼颐说,“我很会记,记住以后,不看你就能画了。”

“你不是很早就可以默画我了么?在扫盲学堂。”

“你和那时候又不大一样了。”

“是么?”宋麒将捏着她后颈的手慢慢滑到她喉咙处,手指收紧一些,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可我为什么总觉得,你一直都是最开始见到的样子。”

“你这话真叫人挫败,”于曼颐并不抵触他的拉近,“我明明都变了好多了,衣服,说话……我可不是封建残余了。”

“你封建还是进步,在我这里也没什么不同,这不过是人们造来评判的词语……”

他与她贴近了额头,皮肤温度较她而言更高一些。于曼颐微微闭上眼。睫毛扫过对方鼻梁的一瞬,她忽然预感到,若是这样放任下去,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然而他们是在宋麒的姑妈家。

她将眼睛睁开了。

宋麒虎口收得并不紧,于曼颐微微一挣就挣脱。他似乎也在这一刻反应了过来,余光看见书房的门缝半合着,那黑猫站在明暗交界处,歪头望着他们。

“我得……”于曼颐语气有一些发僵,“我得去救尤红了!”

“……的确,救尤红可是大事。”宋麒点点头,停顿片刻后,才将倾过去的身子缓慢地收回来,语气不能不说怅然。

于曼颐“嗯”了一声,匆匆起身,将滑落的睡袍肩带调整回了该在的位置。她没有将书房的门拉得太开,身子微侧,从黑猫背上跨过去了。

宋麒坐在晦暗不明的书房里,捏了下眉心。再抬起头时,他忽然瞧见那黑猫脚步轻巧走入书房,将自己叼着的一块布料扔到他膝上。

宋麒拿起来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有些发红。

“你拿人家这过来干什么!”他手忙脚乱地将于曼颐的束腰扔回猫身上,“送回去!太下流了你!”

黑猫轻蔑地看了宋麒一眼,转身驮着束腰,大摇大摆地走了。很显然,此猫认为自己并不下流,下流的另有其人。

这一年的正月过得好快。在这个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夜晚之后,于曼颐和宋麒一个要忙连环画的出版,一个要忙报纸的复刊——

很快,第一批连环画在四月初被印刷出来,上市后很快被扫买过半。

只是那些摆摊销售的摊主发现这本连环画的销售很不同寻常——真正购买的顾客并不算多,但一旦有人来买,便是几十上百,将摊位上此本的进货一扫而空。

这些连环画,最后全都汇聚到包括于曼颐所在的旅社的几处集中点。

霍时雯也被叫来帮忙了,几个人在于曼颐的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本连环画上册一共60页,”于曼颐和所有人说,“只留下我在纸上写的这些页码,其他的全撕掉,最后剩下23页,仍然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天,”霍时雯惊异,“人家是藏头诗,每句第一个字连起来成新诗。你们竟然将剧情藏在连环画里,把这些页数撕掉,剩下的会变成新故事……这是谁改编的童话故事?”

“自然是大文豪齐颂。”于曼颐道。

这撕书的工作真是简单痛快又尽兴,连着三四天,这许多连环画的汇聚点里,都是这样“刷拉刷拉”的撕书声,将崭新故事从旧故事中撕了出来。

“下册什么时候出?”苏文接过这些连环画时追问。

“五月是不是罢工的最高潮?”

“对。”

“那就要在五月一日之前,将下册也送到这些日本纱厂的包身女工手里。那些和她们同工厂的上海工人能转达到位吗?”

“就和上次送传单一样。只是那些传单她们看不懂,这次……”

“这次的连环画,她们一定能看懂。”

*

日纱厂里,到处都是飞舞的灰尘与线头。

尤红已经对日子没有什么概念了,她不记得自己是哪一天被抓进来的,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进来了多久。工厂外似乎是过了一个年的,女工们那日听到了爆竹声。但她还能挨到下一个年吗?

她蜷缩在泡了水的泥地里,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她好像听见有人在替她求情:“带工,带工你别再打她了。她今天真的是生病了,我摸她头了,要烧死了……”

“哪来那些病!若是人人生病都不上工,工厂还有什么赚头!”

她头皮忽然像裂开一样疼,是被人揪着头发往起拽。尤红艰难地睁眼,从细缝里看到一张五官像蜡烛化开一样的脸。

她微微挣了下身子,感到自己被揪着头发提高,又狠狠往地上一砸。尘土飞扬,她又被摔进了土里。

有人在踩她的手,原来人痛极了竟然喊不出声音。那个女人又来替她求情:“带工,带工你就打她吧,但你不要踩她的手,她以前是画画的,把手踩坏了就画不成画了……”

原来她还会画画?

尤红在泥土里终于流出一滴眼泪。她都要忘了自己在商务印书馆的日子里……美术部,编译所的宿舍,还有为了图书馆四楼的争风吃醋……那些过往,竟然都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了。

“画画?她还想画画?先将这五年熬过去吧!”

手背上又是一阵钻心剧痛,尤红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居然是很庆幸的,她希望自己就此死掉好了。而那带工在发现她挨打也没有反应后,暴怒而无可奈何地踢向她心窝。

“真昏了!她这一周的工钱都不算了!”

梦里好,梦里不痛。可惜的是,她最终还要苏醒……为什么不能死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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