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除却面色苍白,似乎一切如旧,只?是再不?能答。
神女忽地回忆起从前——白帝有个儿子,在?升入梵天之日遭逢命中的天劫,典仪未成?,便?已死去,少年早亡。
她经过白帝所居的北极山,好奇道:“玄嚣君,你为何落泪?”
白帝答:“吾有一子,今日奔赴永恒的‘死亡’,吾心甚哀。”
神女不?解:“‘死亡’,此为何物?”
她顿了一顿:“都说升入梵天之后,神才能永生不?死。可我听闻,若典仪前身殒,他将落入那?面名为‘轮回’的镜中,千年万年,总会以某一种身份复生在?某一处,那?时,虽见面不?识,可你知他在?,为何要哀伤?”
“神女,你并不?知晓‘死亡’和‘失去’的含义。”
“我为何不?知?”
白帝沉默良久,深深叹气:“你可知晓自己的原身是什么?”
神女想了想:“好似是一朵花罢,什么花,记不?清了。”
白帝道:“你原是始神眉心一朵带露之花,根系扎在?他的七情之中。你自混沌中醒来的那?一日,逢人间洪水,为解灾厄,落下了花瓣中那?一滴露水。”
露水融入洪水,凝出五湖四海,退却人间洪水,举世欢庆。
神女之心却随着?那?滴露水破碎虚空,变成?了一片荒漠。
神女是一尊被雕塑出来的的、无生命的神像。
她的牺牲被载入梵天,封锁入深深旧阁,后来无人知晓此事,都觉得神女只?是付出了一点微不?可闻的代价,却能救世,十分上算。
“你原是世间最为有情之人,如今却无知无觉、不?悲不?喜,”白帝道,“我将此事告知过无数人,只?有我儿第?一次听闻时痛哭了一场。”
“我问他为何流泪。他说,他怜悯你。”
神女眉心微蹙,似懂非懂。
“他若知晓你生了这点伶仃情绪,会高?兴的。”
“高?兴?我什么都没有给他,他也会高?兴吗?”
……
她毫无征兆地回忆起这段奇异的对话,目光从面前的尸体?上掠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终于知晓了“死亡”和“失去”的含义。
雨已经停了下来,可她抱着?白鹤的脖颈,发现自己的眼睛也下了雨。
“总会再见的,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不?再害怕,反反覆覆地抚摸着?面前之人冰冷的脸,拿自己从前苍白无力的说辞说服自己:“——总会再见的,即使那?时你我不?再相识,可我会认出你。”
“你说‘不?能忘’,我相信,那?株兰我带走了,无论过去多少年,千万不?要食言啊。”
神女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了面前森然的白骨。
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自她的后背袭来,伴随着?沉重的血腥气,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剥开?了她的后颈,自血肉之中往外抽着?什么东西。
这是她升入梵天的典仪。
她本不?该感觉到痛的,但?血肉与骨头分离的声音清晰得毛骨悚然。于是她想着?“死亡”和“失去”,从混沌的睡眠中苏醒,看见了露天的神殿之上一只?由?层层云朵凝聚出的眼睛。
那?只?熟悉的眼睛紧紧闭着?,它周围圆环状的云层往下,是梵天最高?的神殿。
此处神秘圣洁,即使是神女,从前也不?曾进来过。
可是这一刻,她顺着?美丽的云层向下,看见了神殿墙壁上镶嵌的、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白骨。
好似有人察觉到了她的苏醒,于是半空中漂浮的神灵们突兀显形,手?持姿态各异的法杖,包围着?她,指责的语气。
“沉睡罢、沉睡罢!”
眼皮沉重,神女从未遇见过这样不?能抵御的力量。
那?力量要她阖上双眼,可不?知为何,她执着?地觉得,如今被力量压迫而闭眼,就如同打断双膝下跪一般不?能容忍。
白骨犹在?眼前,神女深吸一口气,在?识海中嗅到了一股清淡的兰花香气,她莫名其妙地获得激励,终于打散莫名力量,睁开?了双眼。
一刹那?,四面八方响起了凄厉的绝叫。
神女从神殿的地面上爬了起来,环顾四周,向来波澜无惊的情绪也不?免产生波动——神殿的墙面由?数不?清的白骨构筑而成?,森严巍峨,而每一根白骨之上都附着?一缕明明灭灭、似有若无的神魂,那?些惨叫的声音,正是由?这些神魂发出的。
方才围绕着?她的神灵们落到了神殿的八角上,逐渐显形,身躯巍峨,几乎与神殿等高?。
神女知道,这是自天地诞生以来梵天有过的八位神主,每位执掌梵天一千年,在?期满之后投身梵天之上的“混沌”,成?为天地本身。
神主投身“混沌”,也被称为“神隐”。
八角神灵自然不?是他们的实体?,神隐之后,他们留下了一缕精魂在?殿中镇守,主持每一位神灵入梵天的大典。
神女一直知晓自己生存的神界不?是世界的极限,钟山君这样历经天劫所成?之神祇?能生活在?蛮荒的神界,只?有通过神殿升入梵天,才能成?为名列神谱的正神,永生不?死,不?入轮回镜。
三百年前,神女自混沌中诞生,她是始神的小女儿,也是八千年来始神唯一的后嗣。按照惯例,上一位神主神隐之后,她只?要升入梵天,就可以正式成?为新的神主。
可大典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本该一直沉睡的神女竟在?锻造“灵器”的过程当中突兀地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