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善道惯例来到徐世绩住处,听候吩咐。
昨天还阳光明媚,夜里四五更天时,起了风,早上风是停了,空中云层堆积,压在山头,却已天转阴沉,将要下雨的样子。
徐世绩住处院门口的警卫们与李善道已熟,见他来到,也没通报,便放了他进去。
院外的时候就看见了,院中正有一人光着膀子,只穿了条胡袴,在提石锁。
进到院中,李善道到这人边上,揖了一揖,说道:“大郎,又在打熬力气。”
这提石锁之人,便是徐世绩。
穿衣服的时候,看不出徐世绩的身材,这一光着膀子,可见他虽不如单雄信、高丑奴那样肌肉盘虬,膀大腰圆,胸前一带盖胆黑毛,却亦相当壮实。
徐世绩是后来折节读书的,他少年时也是个尚气轻生的轻侠一流。
四五年前,那时他才十四五岁,他在卫南县中有个仇家,——也不是什么大仇,俩人就是不对眼,生过口角斗殴,后来不久,他的这个仇家死在了县外的偏僻处,胸口、腹部被捅数刀,脖子被抹,县中传言,就是徐世绩杀的。到底是不是他杀的?因无证据,最终不了了之。
但既有尚气的这段经历,他后虽折节读书,早年好武的习惯却保留至今。
——不妨多说一句,亦正因此,单雄信那般的汉子,也才会与徐世绩一见如故,意气相投。
石锁得有三四十斤重。
徐世绩右臂半屈於腹,左手抓着,侧身而提,胸、臂上的肌肉凸起,他不慌不忙,有节奏地将石锁提、落,又提落了十余下,完成了今天双臂各提百下的任务,这才放下,接过刘胡儿呈上的软巾,擦了下额头汗水,回答李善道的话,说道:“一日不练,就浑身痒痒。”
“大郎这份毅力,风雨无阻,天天打熬,我自叹不如,佩服得紧。”
风又起了,带着微凉的湿意,院角梨树的枝叶被吹卷得飒飒作响。
徐世绩把石锁提到树下放好,回转来,说道:“二郎,咱进屋中说话。”
几滴雨水落下,徐世绩抬头看了看天。
李善道没光膀子,稍微晚了点才感觉到雨滴,“哎哟”了声,说道:“下雨了!”问道,“大郎,昨晚我听刘大兄说,徐公已在来寨的路上,今天料能进山。这下起雨了,要不要我去接接?”
徐世绩说道:“俺已派人下山,去接俺阿耶了。二郎,你跟俺进屋,俺有话与你说。”
进到屋中,分主宾落座。
徐世绩拿着软巾,一面把身上的汗水也擦一擦,一面说道:“你这几天,是不是每晚都置酒,与拨给你的那百人喝到半夜?”
“是。”
徐世绩问道:“这是为何?”
“大郎此问?”
徐世绩说道:“哦,俺是说,寨里尽管不禁饮酒,那百人刚拨到你的手下,你置办些酒肉,与他们喝上一喝,以做熟悉,这也是应该。只是,连着四五天了吧?你怎夜夜都与他们喝?”
“大郎是问这个啊!大郎,我与他们喝酒,不是白喝。”
徐世绩说道:“此话怎讲?”
屋内没有外人,只有李善道、徐世绩和刘胡儿三人。
有话可以直说,不用担心被外人知晓。
李善道因就不做隐瞒,直言回答,笑着说道:“诚如大郎所言,这百人是刚拨到我的手下,我因此,也就对他们都还不甚了解。既已为我的部曲,那我当然就得先对他们做些了解,然后才好计划后边的管束、操练等事。则又怎么做,才能尽快地熟悉他们、了解他们?
“慢慢了解么?未免太慢。我就想到了喝酒这个办法。有道是:‘酒品显人品,赌品看人性’。大郎也喝酒,自当是知,这人,平时千种好,一喝多了酒,本性就都遮掩不住,全显露出来了,是爽利的人、是黏糊的人、是偷奸耍滑的人、是实诚本分的人?不敢说全都能看出,最起码,也能由此看出个七七八八。故是,这连着几夜,我都安排酒肉,与他们饮酒。”
徐世绩也笑开了,他与刘胡儿说道:“胡儿,怎样?俺猜得对不对?”
刘胡儿应道:“是,大郎料事如神。”
李善道问道:“大郎已猜出我请他们喝酒的用意了?”
刘胡儿说道:“大郎说,以前县里虽传,说二郎浪荡,而今观之,二郎却绝非轻佻之人。因此大郎料定,二郎近几晚,夜夜招聚部曲,饮酒通宵,一定不是单纯为饮酒,必另有缘故。”
“这点小心思,尽被大郎瞧出来了!”
徐世绩说道:“‘酒品显人品,赌品看人性’,这话俺是头次听说,但有几分道理在内。二郎,连着喝了四五夜了,拨给你那百人的脾性,你可都已经了解?”
“晚上喝酒,白天赌钱、较技,看他们举石拔距,回大郎的话,不仅脾性已多了解,众人之能,亦稍知矣。”
徐世绩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管束、操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