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在连陈明宏也不再提及杨乘泯的那些年,在杨乘泯完全销声匿迹掉的那些年,陈牧成有时会怀疑,杨乘泯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
十年。十年陈牧成才又一次见到杨乘泯,占了陈牧成活得二分之一还要多。
若这次陈牧成走了,过了这阵子去读书,去跋山涉水到一个陌生的国家,还要几年才能又一次见到杨乘泯。更重要的是,杨乘泯会忘记他吗。毕竟陈牧成现在,再也没办法和小时候一样致人记忆深刻了。
“我要一个保证。”陈牧成不管不顾,嘴脸霸道起来。
确实是霸道,明明是被动者,却怒起眼睛,半威胁半强迫,全然持凶行恶的强盗。杨乘泯偏过头来集中在他这副无理的神态上,看着他问:“你要什么保证”
陈牧成说:“不会忘记我的保证。”
他说得明白,为难的是杨乘泯确实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保证。他也无法将我会永远当你的哥哥,我会永远把你当我的弟弟这种空话宣之于口。
但不忘记他大概是很轻松便能做到。
光影热辣,层出叠现,密密匝匝地打在阳台一左一右两盆绿植上,最普通的薄荷和铜钱草,郁郁葱葱,郁郁青青,皆笼统成绿。
绿,亦是最寻常无处不在的绿。绿得醒目,极致着鲜活,透底着盎然。杨乘泯家里没有过的鲜活与盎然。
他四下扫去一眼,他不曾在的这段日子,他的家里已然遍布陈牧成存在过的痕迹了。消不掉的,像悄无声息溜进来的阳光一样在犄角旮旯疯狂拉丝结网。
千丝万缕,唯独你的明亮最难斩。因为最随处可见。
“钥匙给你。”杨乘泯说,“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杨乘泯是多么注重私人的一个人,这样一句话,即是杨乘泯接受了不安宁和随时被打扰。而陈牧成又是多么自在的一个人,这样一句话,也等于杨乘泯给了陈牧成一个栖息地。
重量如此昭然,陈牧成却势头猛烈地切近他几寸,并没有完全相信和被满足:“那你会不会换锁啊,会不会让别人睡我的床啊。”
“不会。”短袖领口太大,随着动作松松垮垮地波荡下来,裸出胸口大片皮肤。杨乘泯从肩角给他提上去,收手时不下,反而很自然地往上走,虚虚停在他喉结那颗痣。
是很吸引的,哪怕是泼墨般的点缀。在这截白皙的脖子上,杨乘泯早就注意到。
然后他去想:为什么会在这里长一颗痣。别的地方哪里还有。
杨乘泯总是过于执着陈牧成长大后与小时候存在的一些变化。但是此刻杨乘泯突然觉得,不必太过寻找他小时候的痕迹了,其实他长大了也挺好的,至少从外在来看,一些特别到勾他注目的东西只有长大才会出现。
最终也只是停,短促停了几秒,没摩挲下去。杨乘泯能很清晰地察觉出他对他存在一些过深的身体抗拒。
他说:“这间房间就是你的,就留给你,没有别人。”
“真的啊。”肉眼可见的欣喜,发自内心地延展出笑,一遍一遍地确认还不够,仍要勾起手指,信奉幼稚的许诺方式真能使一些东西历经时间而恒久不变。
无需开展这项毫无意义的行为,因为杨乘泯说出口的话是绝不会失信的。然而他收拾完厨房回身循见陈牧成跃跃与期待的面色,还是又多余地洗了一遍手,不紧不慢又目标明确地走过来。
手指缠上,两两深视至相拉相勾。
一按,似结下不可攻破的山盟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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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牧成第六次踩着滑板从小区那个长坡上一冲而下时,终于等到杨乘泯下班。
他的车驶进来,一路开得平稳。似是没留意到他,陈牧成也不出声拦,一只脚借地起步,悠悠地跟在车后滑过去。
到停车位,他在车外刚刚稳下,还没喘上几口气,措手不及地,单单探出一个抬眼,就把坐在副驾驶的人窥了个全貌。
陈牧成第一个疑惑是杨乘泯带他女朋友回来干什么。第二个疑惑是杨乘泯今天晚上是不是不能跟他一块看电影了。
杨乘泯这两天闲起来七七八八罗列了一堆全英影视。陈明宏忙得没空顾他,陈牧成自己也不上心那些琐碎,什么适不适应习不习惯的事都等到了国外再说。
只有杨乘泯挂虑到他英语水平不够,在他还没走前特地费心去为他的语言不通作救济。有时也会上手,坐在电脑前笔写出一版又一版基本的日常交流。
一双漂亮的手作出一手漂亮的字,走势停在纸上,虚虚把陈牧成圈在怀里用一口流利标准的英腔一个单词一个发音地教他。
陈牧成认真下来去学东西总是很快,何况杨乘泯亲自带他学。他自信满满,觉得他用不了多久就能登峰造极。
那么针对眼下这个近乎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事态,陈牧成必然不允许。他挥起手臂,不顾车里正在商讨约会去向的两个人,砰砰砰地在玻璃上用力拍了几下。
杨乘泯闻声端详他,拿了瓶水下车,盖子拧开递过来,边瞧他昂起下巴狼吞虎咽地喝,边不紧不慢地拆了包纸。
头发是有些长了的,眉骨上下的位置,松松就能遮住眼,被汗湿潮潮地黏住,极不清爽和舒适。
杨乘泯正要撩开他的头发擦汗,副驾驶的人在这时下来,走近了时被不平的路段绊了一下,杨乘泯本来要给陈牧成擦汗那只手顺势扶了一把,以一个十指牵合的行径助她稳住。
随即开口,对目视了全程的陈牧成说:“陶南意,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