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山梧替她把盖在脸上的一缕碎发拨弄开,轻声请示她。
她是真的有些饿了,揪着被子要起来,动作幅度一大,登时牵动腰身酸疼难抑。
叔山梧察觉她神色,眉眼微沉,便要上来掀被子。
“别——”
“让我看看。”
郑来仪抿着唇,挣不过只得让他靠近,半推半就地看了一回,才见他歉然地抬头,压低声音:“肿得厉害——怪我……”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瓮声瓮气的。
“那现在怎么办?”叔山梧认真且亏欠的语气。
她想了会,讷讷道:“有没有羊脂?”
叔山梧一怔,转而眼睛亮起,起身走到一旁架子上,从戎服的随身革袋里翻出一个母贝,沾涂了些白色的油脂,走回床边,看架势是要亲手伺候她敷上。
“我自己来——”
她脸红得不行,却架不住对方不由分说,轻柔地上了手。
倒是挺舒服,她也就不再挣扎,半眯着眼随他去。
叔山梧一边埋头敷弄,克制着视觉与触觉之下引发的又一轮心猿意马,只找些让自己分心的话题。
“……你怎知我有热敷用的羊脂?”
她咬唇,面上露出些暧昧而顽皮的笑意,这是只有她知晓的二人之间的情趣,没必要告诉他,免得再生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说真的,这人不知疲倦的劲头,竟让她有些害怕。
“……好了么?我饿了,你来喂我。”她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
“好了。”
叔山梧宠溺地笑,去铜盆里浣了手,端来一碗尚且温着的羊蹄羹,坐在床沿一勺勺喂她喝完。挂架上的衣服差不多也干了,便服侍着人穿上,才终于有余裕追究她的冲动。
“乱局已现,北边不会安宁。我让罗当送你南下,为何回来?”
“我怎可能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切?”郑来仪目光灼灼。他沉默下来,半晌叹息道:“如此,你父亲定然要更恨我了……”
“是你活该。”她仰头,看他佯作苦恼的神色,眉眼中的忧虑一时化开了些。
叔山梧察觉她在怀里偷笑,眉眼一沉,作势要将她拦腰抱起。
郑来仪一惊,一只手匆忙勾住叔山梧的脖颈,另一只手抵在他半敞着的胸口。他额头有晶莹的汗,眼底尚有红色的血丝。她突然有种感觉,好像自己是勾得君王耽于情爱不事早朝的妖妃,又因自己这样的想象暗自发笑。
“你……要好好休息,他们都在等你恢复呢。”美人在怀,却耿直劝谏的语气。
“你都验过,还不算恢复了么?”叔山梧挑了眉,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郑来仪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眉心。
于是他又恢复正色些的语气,沉声:“我睡着时,你不是都已安排下去?”
郑来仪陡然狐疑:“你昨日什么时候醒的?”
本来身处如此境地,是绝无可能定下心来休憩的,但服下她亲手喂下的安神汤药后,叔山梧便短暂地陷入了沉睡。他在烽燧上点过灯,也在冰川下濯过冠,尝过死马的肉,也饮过胡虏的血,本来便是铁打一般的人,虽然只有一个时辰,也极大地恢复了元气。
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面对一帮悍勇的兵将,声音不高却语气镇静。叔山梧听着郑来仪为自己的处境操心忙碌,运筹帷幄却进退有度保持分寸,能让人衷心折服。他明白她实则是在维护自己在属下面前的权威,排除他们对她出身郑氏的顾虑,尽管她已经毅然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维护自己反诘朝廷的上表中。
这对她而言,本身已是“大逆不道”。
“椒椒胸中有丘壑,我亦甘为臣下。”
叔山梧定定地凝视着她,眸色幽深如渊。
被奉若神明的人,仰头去吻她的信徒。这个吻密切而虔诚,并不带半分色气,他沉稳安定的气息将她全然包裹,在证明也在述说一切。
他们在黑石山分别时,叔山梧曾对她说过,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他,则负责去做她的后盾,为她托底。
时局复杂甚过风波江上的棋局,曾经与叔山氏暗中较劲,如今他们彼此依靠,实则是互相托底。
“郑来仪,只要你想,这天地我也可为你翻覆。”
他沉声,语气中不无顾虑,“只是,一旦我加入战局,你的父兄便不免被牵连在内……”
叔山梧的声音低了下来,在他本来的计划,前世没有护好她和她的家人,今生不该再将他们牵连其中,无论与叔山柏决裂,或是与李氏对立,都应当是他一人所为,与她无关。
但郑来仪笔下的那篇字句如锋的文字,已然彰显了她的态度。
纵然前世惨死,今生曾暗暗发誓,要不惜一切保父母无虞,保家族平安,然历经千帆之后,屠龙者终成恶龙。她运筹帷幄一番布局,已经将自己连带着叔山梧一齐推向了水深火热。
她伸出手,碰到他生出了青茬的下颌。他的皮肤犹自微微发烫,但已没了此前吓人的热意,已经是全然的生机勃勃,蓄势待发要为她而战。
这一回,纵然一切未知,她的心境却已然沉稳不少。
“叔山柏恨不得将你从叔山家族的族谱中踢出,他将杀父罪行栽赃到你的头上,就是要让你无法接掌清野军。”
叔山梧笑了笑:“你不是已经看出来,光凭叔山柏那些纵横捭阖的手段,是不足以将清野军收伏的。”
郑来仪认同。在清野军的主权问题上,他们只需静观其变,让李德音和他内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