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叔山梧点头认同,神色坦然。
郑来仪扬着头,见他并无半分领受自己指责的自觉,拳头攥紧,语气益发冷了:“霁阳一战,二公子立下跳荡大功,还未来得及恭喜。”
叔山梧漠然道:“恭喜二字,今日这府中听过太多次。”
他的视线投向花园那一边,喧嚷的人声被矮墙阻隔,只有一盏盏烛火将夜幕映出热闹的红色。
“——喜的是他们,霁阳与这喜悦,并无半分关系。”
郑来仪心中一动。
曾经她在山中一见钟情的叔山梧,少年飒爽,骄傲肆意,却在霁阳一战后,可见地失去了明亮的底色,整个人沉寂下去,变得日益乖戾、阴暗,愈发难以接近。
此时的她,似乎窥见了几分玄机。
“我曾从别处听说过霁阳一战最后的惨状,城中最后补给皆空,竟然出现人吃人的惨状——”
她轻柔的声音带着凉意,如匕首现于图穷,“——所以二公子的师父颜司空他……最后真是自刎的么?”
叔山梧抿紧的唇一瞬间失去血色。他五官本就深邃,此刻眉眼间阴影更重了几分。
这样的他郑来仪并不陌生,此时却没那么害怕了,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似蝮蛇释放完毒素,淡漠地旁观受害者暴露无遗的脆弱。
他们靠得很近,远远看去,便似交颈一般
漫天黑烟,火光冲天的霁阳城,幸存者沦陷于劫后重生的喜悦中,战士们脱去身上的盔甲,扔掉手中的兵刃,大声的哭笑,嘶喊,嚎叫。
叔山梧在癫狂混乱的人群中猛地回身,师父一身鳞甲站在城墙高处,鬓发缭乱。
颜青沅手持陌刀,嘴唇喃喃翕动着,除了叔山梧,无人顾全到他的异样。
他的师父将长刀横在颈边,空茫的目光最后投向了劫后余生的霁阳城,而后阖上眼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夕阳映照在鳞甲上,闪耀着刺目的光,一袭金光从城头轰然坠落,如流星坠向大地。
“师父!!”
叔山梧面色泛着青白,胸口剧烈地起伏,他伸出手向城墙上站着的人,这一次并非徒劳,而是切实地抓住了什么。
郑来仪的手臂被他攫住,下意识便要往回挣,可男人的力气大得离谱,她越挣,对方箍得越紧,他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一如脸色森白。
“师父……不要……”
叔山梧喃喃着,他此刻的脆弱触手可及。郑来仪冷静下来,任他抓着自己,身体被男人的动作带得微微摇晃。
他却垂下了头,渐渐松了力道。少女袖间的幽香随着轻风丝丝缕缕地笼罩着他,让他的神智逐渐回到身体。
“我失态了……”
他的肩背不再挺直,呼吸尚有些急促,似乎刚刚结束一场长途奔袭。
“无妨。看来霁阳一战,当真惨烈呢。”
郑来仪缓缓抬起头来,盯着眼前人的脸,了然般地叹息。
“杀妻之愧,想来任何人都是难以自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