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溺水苏醒以后,莫莉也有了一点点变化。
比方说她从前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满脑子只有那点家务活和对伍德太太的惧怕。
苏醒以后,她仿佛一下子开了窍,脑子更灵活了,对伍德太太也讨厌多过惧怕,有时候甚至会想:“让一个小女孩干这么多活,真的不是虐待吗?”
要知道,从前的莫莉甚至连什么叫“虐待”都不知道,她压根儿就没听过这个词儿。
莫莉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许多新东西,而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因为懂得了更多东西,她的口齿也伶俐了许多,至少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不……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下河的……”莫莉呼吸不畅,涨红了脸,她努力扒拉着脖子上的手,“我劝过他……让……让他不要……下河!”
伍德太太完全听不见任何解释,两只手像铁打的一样,牢牢掐在莫莉脖子上,任凭她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
另外四个孩子,惊恐地望着这一幕,发出胡乱而无意义的尖叫,有两个胆小的甚至已经吓哭了。
刺耳的尖叫,孩子的哭喊,伍德太太的诅咒,以及莫莉的求饶,让整个房间乱成一锅粥。
进入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大脑也逐渐昏沉,莫莉用力掰伍德太太的手,两只脚胡踢乱踹,可挣扎的力度却越来越微弱。
在这危急关头,一声严厉的呵斥插入了这场闹剧:“伍德太太,请停止你的行为!”
来者是班森·威尔逊,一位可敬的绅士,同时也是一位医生,见伍德太太没有停下,举起手杖猛烈敲击她的手臂。
疼痛感迫使伍德太太中止了谋杀行为,她松开手,莫莉跌在地上。
“伍德太太,请问是什么原因让你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做出这种事?”班森满脸严肃,口气中暗含指责。
伍德太太没有回答,她又恢复了之前木然的样子。
班森皱了皱眉,将倒在地上的莫莉扶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她脖子上的指痕,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
不过,看着莫莉瘦瘦小小的体格,以及脏乱的裙子,他又忍不住暗自心惊:很明显,这个孩子严重营养不良。
“你还好吗,孩子?”班森问道。
莫莉嗓音沙哑,低声道谢:“还好,谢谢您,先生。”
班森扭头看向伍德太太,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和您的丈夫约定好,要收养你家最大的男孩,现在看来似乎欠缺了一点儿考量,我想,我应该更慎重地思考一下这件事。”
伍德太太这才有了一点反应。
“你来晚了,”她的声音比坟墓里爬出来的幽魂更冷,并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好像所有的感情都随着男孩的离去而死掉了,“你来得太晚了,先生,丹尼尔已经淹死了,就在昨天傍晚,就在前面的那条小河里。”
伍德太太的讲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明明丹尼尔和莫莉一起溺水,但莫莉活了下来,只有我的大儿子丹尼尔死了,他应上帝的感召,去了天上的神国。先生,你再也不可能收养他了。”
班森的目光这才落到木板上的大男孩身上,那个死掉的男孩,纵然他活着的时候有一万种可恶之处,可当看到他化作一具尸体,静静地、无声无息地躺在木板上时,依旧让人无法不惋惜这逝去的年轻生命。
沉重的负疚感击中了班森的心,他为自己之前说的话感到自责。
班森脱下帽子,向伍德太太致歉:“抱歉,伍德太太,请原谅我的失礼。”
他在胸前画着十字,为死去的丹尼尔祷告:“可怜的孩子,愿上帝保佑你,愿你的魂灵回归神的国度,得到永恒的安宁与幸福。”
想到这个男孩儿原本有可能成为他的养子,班森不禁生出了一点儿感同身受的悲伤:“原本,我们有可能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父子,但现在,我们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只看到你冰冷的尸体,唉,丹尼尔,可怜的丹尼尔,上帝比我更爱你,所以他将你召回了身边。”
他静默了一两分钟,然后询问伍德太太:“为什么不通知牧师,给丹尼尔举行葬礼?”
伍德太太麻木地答道:“因为没有钱,我的丈夫出去借钱了,只有借到钱,才能买到一具合适的棺木,用来安葬我的丹尼尔。”
班森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价值5镑的钞票,略尽一点儿心意。
这个可靠可敬的绅士,无法对眼前的景象坐视不理,表示愿意驾着马车去最近的教堂请一位牧师过来,好让丹尼尔的亡魂能够得到安息。
临走前,班森踟蹰了一下,看着瘦小的莫莉,担心自己一离开,沉浸在悲痛中的伍德太太就会把她掐死。
于是,他用了个巧妙的借口:“我对这里的道路不太熟悉,孩子,你愿意替我领个路吗?”
莫莉用力点头:“我愿意,先生。”
拉车的马是一匹雄壮的黑马,体型高大健美,毛色油亮顺滑,看得出被主人很好的对待着,它的步伐非常平稳,即便小跑时也不会让坐在马车上的人感到太过颠簸。
莫莉坐在班森·威尔逊先生旁边,很小心的隔了一点距离,以免自己的脏裙子挨到对方。
这是位多么整洁得体的绅士啊,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宽边礼帽,雪白的衬衫领口熨得平平整整,方格子花纹的领巾无比顺服的耷在胸口,显而易见,为了收养孩子,他今天特意打扮得非常正式。
莫莉偷偷打量班森,越看心里的念头越明确:一位正直可靠的绅士——从暴怒的伍德太太手上救下她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慷慨大方——一出手就资助了整整5镑丧葬费,心地善良——连马儿都照顾得这么好,想必不是会虐待孩子的那种人,最重要的是,他想要收养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