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她也是这样想,可是哪个叔叔会在给假女友夹菜时,频频扫视侄女的空碗;哪个叔叔会在医院给侄女介绍未来的婶婶时,用力将温度计捏碎;又有哪个叔叔会在责备侄女不懂事后,充耳不闻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在函馆的缆车上,郑杨沉默许久才开口说:“我没感谢你帮我,反而让你受连累,真不好意思。宋宋不懂事,你不要怪她,我代她向你道歉。”
魏果哪里需要他的道歉,撇开她自己的责任不说,要道歉也应该是郑宋宋来说,郑宋宋的父母都没想到要代替女儿道个歉什么的,他却想得比谁都周到。说对不起是真的,要魏果别记恨郑宋宋才是目的。魏果一旦有了这个意识,此后处处都会往这方面想,也才后知后觉想起阳光城的糖水店,他莫名的怒气来自哪里,也才肯定南大演播厅里,他烦躁不安到底是因为谁。
人对于喜欢的事容易执着,往往都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让魏果死心的正是被开水打湿的半块皮夹,确切的说应该是皮夹里的半新照片,正常的叔叔谁会把侄女的照片放钱包里,就算正常的叔叔放了照片,那着急生气的神色也不应该正常吧。她不是个为爱拼搏的女子,来自家庭的长期过于庇护,导致她遇到棘手的事情只会硬撑,实在撑不住就选择退缩,缩在自己的童话城堡里哭泣。
当郑杨在那个夜里背起郑宋宋时,魏果就已经完全缩成了一团。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看着登对的叔侄俩在寒风里相互依偎,非但不觉得嫉恨,反而觉得温馨的美。魏果心里是难过的,可看着在夜色中前行的那两个人,却也无端生出替他们难过的感觉。这样不可分割的亲昵,却不能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他的心到底该有多难过?
“你不要觉得过意不去。”她主动往他碗里加菜,脸上不知是因为热气还是因为害羞,微微染上红晕,“我在事务所学到很多,也可以算是你的回报了。”说到这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救了我两次,还给了我工作,我只是帮了你这么一个小忙,反倒还向你讨了回报。”郑杨说:“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本来没有的事,传开去就成了我们在一起过又分手了,怎么说也是你吃亏。”
她摇头:“我这是要回去的,我们那里又没人认识你,谁会知道发生过什么。”顿了顿又大着胆子小声地问,“你和她……你很为难吧?”郑杨蓦地抬头,诧异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魏果吓了一跳,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你表现得太明显,有心思的人都能看出来。”
他表现明显了吗?他一直以为自己深藏不漏来着。收回诧异紧张的思绪,郑杨轻轻咳了两声,迟疑着说:“是不是觉得我很禽兽,像变态?”他是在问她,可说出的话却是自己对自己的评价。
魏果心乱如麻地四下乱看一圈:“我也不清楚……但是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魏果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她想说只是很惊讶并不觉得恶心,可怕恶心二字一说出,他反倒想得更多,于是魏果一时间想遍所有的语言也没找出合适的句子来安慰他,只看着他安静,她也跟着安静……
操场上挤满了人,连干枯的老树下都没空闲的地方。林北刚在男子百米短跑的比赛中拿了冠军,现在又站在八百米赛场的起跑线上,他的辉煌战绩早已轰动整个校园,谁都知道这一届出了一位体育人才,打破东大常年保持的长跑短跑以及各种跑的记录。
今天是东大一年一度的运动会,郑宋宋裹着羽绒衣站在围观的群众里瑟瑟发抖。小北风呼呼地刮着,连冰雪沫子都刮得满天飞,她被冻得上下牙齿直打磕,刚才经过第三次潜逃未遂之后,郑宋宋终于安安分分地站在后勤队伍里,和祖国的花朵们一起为系里的运动选手准备葡萄糖。
可能是由于太冷,她捏着葡萄糖袋子的手不停地抖啊抖,然后纸杯里就被抖了大半杯细白的粉末子。姓黄的班导是个老女人,对她的历届学生一度具有母爱般的情怀,她常常夸这一届的娃娃们就像她的亲生孩子,每个娃娃都长得那么俊,每个娃娃都学得那么好。
当看到郑宋宋毫不留情地抖了一大杯葡萄糖后,她香肠般厚实的双唇也跟着抖了两抖。为数不多的液体葡萄糖已经被运动健儿们用完,现在仅剩这么半袋子珍贵的营养品,这个郑宋宋竟然还敢一倒就是一大杯。“是不是嫉恨我不让你逃跑来着?”黄班导语重心长地说,“让你为集体做点事就这么难?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娃娃都像我的亲生孩子?当然这些娃娃中不包括你,我怎么能有你这样的孩子?”
郑宋宋抱歉地朝她笑笑:“这都是我的荣幸!”黄班导想了想,接着又想了想,然后脸上就浮现出犹如生吞一只活苍蝇的感慨。在这关键的时刻,幸好林北以风一般的速度博得了全场的注目,郑宋宋才借此躲过了黄班导的攻击。
林北近年来一天比一天强壮,数九的冬天仅穿着短裤背心,跑得比被高利贷追杀还快。他崇尚无拘无束,运动的时候讨厌一切妨碍手脚活动的东西,就连赛场上教练亲自替他戴上号码布都嫌烦。对此郑宋宋还是了解的,也幸亏他学了几年思想品德,要不然比赛前他多半会连碍事的短裤都扯下来。
当八百米的终点处传来欢呼雀跃的尖叫声,郑宋宋就晓得这小子又拿了个第一名。看来天生我材必有用不是说着玩的,哪怕是一块木头它也具有烧火的价值,林北显然把自己烧得越来越旺,以后有机会站在奥运会的比赛现场也说不定。可是五分钟后披着外套的冠军却咬着牙跟郑宋宋说:“我一想到跑完就能穿衣服,就跑得特别带劲。妈的,这天也太冷了!”原来这个第一名,竟是这样被逼出来的。郑宋宋忽然又觉得,这块木头没干透,离奥运会还有段艰辛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