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须臾几息的时间,赫连煜心里稍有触动。
以他这些时日对秦乐窈的了解,觉得她不是赫连松凛说的那种奸猾狡诈之辈,至少不会是故意私下用孩子来算计他的这种人。
或许是个意外,她不敢说罢了。
赫连煜眼底的冰山仍未化开,但气势并不似刚才他走过来时那般凛然,沉声问道:“我看你今日疲乏得很,没精神?”
“还好,太阳晒得有些犯懒,这个时辰确实容易困顿。”秦乐窈思忖着他的意思,“公子是有什么别的吩咐?”
“没有。”赫连煜顿了几息后,审视着她的小脸,忽然直言道:“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秦乐窈多少有些发愣,她视线左右转了一圈,复又再跟他对上,茫然道:“说什么?”
“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事情,有所隐瞒。”赫连煜沉声望着她,仍然愿意给她一个坦白陈情的机会,一字一顿强调道:“好好想,现在想起来了,我便不与你计较。”
这短短的须臾片刻,秦乐窈把遇见赫连煜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但一无所获。
她在这深沉的目光下踌躇片刻,“我……公子可是听谁说了什么闲言碎语?要不你……给些明示?”
赫连煜沉默不语,就这么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秦乐窈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可这无端端的一句话,她实在找不着方向。
后面的赫连松凛和赫连飞情站在船柱后面,隔着一段距离,预备一会赫连煜要是恼羞成怒直接将人给推下水去也好及时施救。
“我怎么觉得阿煜的状态还挺稳定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赫连松凛抱着手臂,虽然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但光看这气氛,应当不会闹出人命来。
“那小妾到底是欺瞒了他,只要不太出格,阿煜想怎么处置就随他去吧。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投生在了这么个娘胎里。”
船头前又是一阵诡异的相顾无言。
赫连煜半晌沉默之后,并没有回答秦乐窈的话,淡声道:“那就想到了再跟我说。”
男人撂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了。
这一个下午的时辰注定是难熬的,秦乐窈揣着满腹的狐疑,但碍着还有外人在场,也只能等入夜了能跟赫连煜独处了,再想办法打探。
当天晚上,他们宿在了游船上。
夜晚琼青湖面深邃而宁静,月华倾洒而下,将水天中间的大雪山照出了一片浅淡的乌紫色。
赫连煜一个人瞭望着远处的山峰,一站就是半个多时辰。
秦乐窈始终不敢在他面前承认,无非就是太想保住这个孩子,担心一旦被自己知晓,会采取一些措施,或是致使小产,或是像之前赫连松凛所想的那样,叫她们母子分离。
她不敢将希望堵在自己的恻隐之心上,所以才会有所隐瞒,有所担忧。
赫连煜也能理解,毕竟他从来都是个雷厉风行的粗鲁武将,在上京中的口碑算不得好,那些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见着他都怕得要绕道走,更别提她这么一个没有靠山没有地位的小姑娘。
怪不得,她中午用膳时候会那般执拗地说出那番话,会如此介意自己的身份。
士农工商,原本为商者就是处在底层的群体,想入无乩馆确实困难,而她现在尚且还在寄人篱下,她当然会不自信。
有些事情串联起来,赫连煜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疼惜,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因着这些种种原因,面对孩子的父亲,竟是连口都不敢开。
赫连煜在外面吹了一身的冷风,回屋时候已经是亥时多了。
男人轻轻打开内室的门,屋里没掌灯,一片黑漆漆的,他行至床边,拨开纱帐,在床沿坐下。
黑暗中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臂攀了上来,可怜兮兮地靠近,赫连煜闻见了她身上那种独有的香气,秦乐窈双臂圈着他的腰腹,将脑袋贴在他胸前,“你怎么才回来。”
这一瞬间,赫连煜的满腔心事全都化了,化成了温水,徜徉在心口中。
“在外面吹了会风。”他捏着她温热的胳膊,感觉的对方只穿了一层极其单薄的里衣,而他这身衣裳才刚被夜晚的寒气浸了快一个时辰。
于是赫连煜握着人的胳膊将她拉开了些,扯了云被给她裹上,“我身上凉,你现在……身子弱,等我换件衣裳再抱你。”
秦乐窈却是不会轻易放人走,一把又贴过去将他圈住,“我不冷。”
赫连煜顾及着她的肚子,知道自己手重,也不敢跟以前似的随意摆弄她,两条手臂悬在半空,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就着她的姿势将人抱在了怀里。
秦乐窈感觉他的情绪缓和下来了,便打蛇上棍地趁机往人怀里钻,直到整个人都窝在了他身前,这才慢悠悠打探道:“公子,你下午跟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想了一下午也不知道能瞒着你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吧?”
她的嗓音本就是偏清冷疏阔,在这幽暗的环境下,二人离得近,说话的声音自然小了些,听着像是耳畔的轻语,也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赫连煜心房某处又被搔刮了一下,她是在害怕,想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也没什么,是我弄错了,不提也罢。”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
“弄错了?”秦乐窈眨巴着眼抬头看他,有些半信半疑的。
赫连煜握着她的手将人团进了云被中,“好了,不早了,快歇息吧,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北疆的星河璀璨生辉,一整条的银河悬在天空之上,仿佛离得特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