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开开停停,漫漫堵车让他犯了困,忍不住打个哈欠,懒洋洋道,“你看不出来的事多了。”
游雾在浴室里待了半个小时还没出来。
游雾爸妈吃完饭,他爸爸在餐桌这边扯着大嗓门朝游雾喊话:“洗完了没啊——?”
“半小时了,真的是。”爸爸收拾桌面的碗筷,端去厨房,泡在水里,擦擦手,来到浴室门口。
他哐哐敲两下门,“游雾?水费很贵啊,洗没洗完啊?”
他只听得见花洒喷水声,游雾好像说话了又好像没有,他听不清,看了一眼妻子,游雾妈妈满脸担忧。
从接游雾回来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垂着脑袋,紧紧贴住车门,两只手压在腿下,一副抗拒一切的姿态——外头下雨,他的心情好像也在下雨。
妈妈怎么会看不出呢?
奈何路上堵车,她开得谨慎,分不出多少心神和儿子沟通,有时候开车不留神就错过路口,她想着回家跟儿子聊聊吧,结果游雾一回家就往浴室钻,说淋了雨好脏要洗澡。
一直到他们吃完饭,游雾还在里头。
游雾妈妈有点不祥的预感。
上一回儿子二话没说工作日晚上从学校跑回家,说不想住宿了,一开始也是一个人在浴室待了很久,待到他老子发火把煤气关了,游雾冲了一身冷水冻得牙齿发抖跑出来,第二天发了高烧。
“游雾!你还不——”
“老游!”妈妈打断他爸的施压,放下手上紧紧攥住的擦桌抹布,蹭蹭手,走到浴室门口,“你先去洗碗吧,我来看看。”
他爹皱眉,压低声音责备,“你给他惯的!”
赶走他爹,妈妈温声温气问:“宝贝,怎么啦?洗太久了对皮肤不好,有什么事出来谈好不好?”
妈妈的声音传入游雾耳中,他抱着膝盖,背对花洒水流方向,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揉着自己的小腿。小腿肚上的天使纹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浅砖色,和一开始鲜艳刺目的红不一样了。
“听话,好吗?妈妈很担心你。”
游雾缓缓站起身,关了花洒,身上的水滴滴答答掉在瓷砖地上。
他慢吞吞擦着身体,四肢也让水泡了一样抬不起来。浴室里热雾蒙蒙,温度过高,蒸得人头晕脑胀。
游雾穿好衣服,猛地擦干起雾的镜子,自己的表情实在是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太糟糕了。
没一会儿镜子又覆了一层薄雾。
游雾执着地擦干,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眼睛鼻子嘴巴,没缺哪个,都生得挺好的,从小到大也不停地听人夸他长得好看,长得很秀气很乖巧,好像亲戚们见到他都想要靠近逗一逗,想要背怀里抱一抱。
但是老天爷总能让人的命里碰到几个硬茬。
——游雾又伸手擦一把镜子,擦得镜面吱嘎吱嘎响。
就算别人怎么恭维他说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啦,延伫看他一眼了吗,没有啊,为什么不看呢,因为他再怎么比女孩子漂亮却不是女孩子。
延伫会毫不犹豫答应坐素不相识小师妹的车,而和自己吃个饭都要费尽心思磨来磨去。
要不算了。
但舍不得。
游雾又抬起手,这会擦的不是镜子,是自己的眼睛。
妈妈在门口没听见水声,等得着急了,问了几次换好衣服了吗,没回应,半晌,浴室传出低低的哭声。
她赶紧推开门——游雾倒也没锁——见着自己宝贝儿子站在镜子前痛哭流涕,两只手不停地兜眼泪,手臂湿湿的,不知道是洗澡水还是泪水,她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冲过去抱住他,游雾哭得更厉害了。
他抽着气儿,明明比妈妈还要高半个多脑袋,弯下腰埋在她肩颈里像个刚出生的小孩,妈妈拍着他的背,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足无措,不知道儿子受什么刺激了,以前虽常见他哭,没见哭这么凶的。
“不哭了不哭了。”游雾妈妈尽可能温柔地安抚他,声音像春水流淌,饶是他老公也没听过这么柔软的声线。
游雾哭得停不下来,一直哭到眼睛疼痛,精疲力尽,终于慢慢旗鼓偃息,趴在妈妈怀里不动,也不说话。
良久,他妈妈觉得是时候了,悄声问一句:“为什么哭呀,宝贝。”
等了几分钟,末了得到的答案不是实验失败不是有人欺负他,不是夫妻俩经验范围之内的任何困惑痛苦,而是闷在雷声里的一句——“妈妈,我为什么不是女孩儿”。
小轿车稳稳停在了延伫住的楼下,这楼从外边看少说也有二十年历史了,有几处钢筋水泥残破不堪,暴露在地表外,女生看了看,“你住这里啊。”
“多少钱我转你。”
“唉不用——那你随便转转就行了。”
女生没再提住宅的事儿,她对延伫的好感忽然降了下去,是因为住宅破旧吗,也许吧,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为什么游雾师兄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呢。师兄看起来那么清高,家里条件似乎也很好,听王洛师兄说他父母的工作都很吃香,他的妈妈还认识柯导……
外头雨还在下,延伫给她转了四十,拉一把车门,门没开,车主给锁住了。
“哦!”女生一个激灵,转过身寻着驾驶座控制台的后门解锁键,摸上去,顿了顿,“要不加个微信吧,你们店应该也可以打耳洞?”
“可以。”
延伫松开内扣把手,打开手机让人扫了微信,古鹰给他传了几张图,还有三两个问价的老客户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