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空针纹身并没有完完全全消失,但隔个三四米就看不清了,和刚开始刺啦啦的红完全不是一个颜色,淡得不像话,仿佛是用手指甲划了一个图,在它彻底消失之前,游雾鼓起勇气来找延伫——找他的失恋对象。
延伫蹲下身瞧了瞧,手捏了一下腿肚肉,故意用冷静的口吻说:“还可以再撑一周。”
“什么撑一周啊——”游雾一着急,撒手放下灯芯绒裤,裤腿落在了延伫手腕上,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很像延伫主动撩起人的裤子。
他抬起头由下而上打量着游雾,游雾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真不知道这是空针纹身——延伫并不确定,万一他又让游雾耍了。
“所以你想怎么做?”延伫收回手,站起来,推开休息室的门,把古鹰喊醒,听见游雾在身后小声说“再弄一个”。
古鹰见着游雾,睡眼惺忪,扬起眉毛,头发往后一梳,“来玩啊,还伤心吗。”
“伤心。”游雾坐在他自己买的沙发里,两手交叉抓着大衣把自己封得死死的。
古鹰无奈摇摇头,去卫生间洗漱,水流声唰啦啦。
游雾似乎的确很伤心,延伫瞥他一道,他就也回看了延伫一眼,那眼神哀怨着,嘴角扯了扯,小小的下巴埋在高高的棉服领口下。
延伫坐在了他旁边,这破旧二手沙发哪能一下子承受这么重的份量,带着游雾一并陷了下去。
他拿起茶几水果篮中一只沃柑——入秋后恰是吃柑橘橙的季节——细细长长的手指,轻松一捻就把果皮撕了下来,好像没费一点力气。这沃柑和普通小橘子不一样,它的皮硬且厚,游雾自己剥的时候,要犯懒喊他爹帮忙,他爹通常三下五除二,用力过猛,弄得汁水四流,指甲缝也会沾染淡黄色。
延伫就不会,延伫他剥沃柑的力度恰恰好。那么优雅。和他本人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游雾又想了想,其实和他本人是一样的。
延伫只是看起来很粗糙——那是纹身的功劳——他做事一直很认真,给人纹身穿孔一丝不苟,吃饭吃得干干净净,那碗里可是一粒米都没落,而且他还会收留流浪狗。
延伫怎么这么好呢。
游雾又想哭,延伫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男人。
游雾神游天外,脑袋瓜子里装满了关于延伫的各种想象,想着延伫会怎么给他女朋友剥橘子,用他那双布满青黑色刺青的双手。
延伫剥好一只,回过头瞧瞧游雾,正儿八经说:“你的皮肤不适合纹身。”
“什么意思啊。”游雾心不在焉,盯着他手里一瓣瓣挤在一起的柑肉。
延伫没答言,将完整的沃柑肉分开一半,发出薄薄的“嘶”一声,他递了半边给游雾,“想吃?”
游雾没吭声,鼻腔里发出一声委屈的嗯哼声,两只手还是死死地抓住自己衣服,盯着那连橘络都让人撕得一干二净的半只沃柑肉,点点头。
光点头不伸手去拿,游雾的嘴唇紧抿,牙齿磨咬着唇肉,跟延伫闹别扭。他也不想这样。
“不吃算了。”延伫自讨没趣,一张嘴就吃了半只,嘴巴鼓鼓的,看得游雾口水都流下来了,可他还是没跟人要。
古鹰洗漱完,从卫生间趿拉着拖鞋出来,游雾朝他闷闷喊了一声:“古鹰,你帮我剥个橘子。”
这撒娇意味实在是太明显,古鹰都无法拒绝了,他频频点头,“好吧好吧,失恋进行到第几天了?三十三天之后我可不帮你了。”
他拿起一只,发现延伫也在吃,古鹰说:“你咋不给他弄一个。”
“他不要。”延伫吃完剩下半个,脱了外套放沙发上,抽出纸巾擦手,擦得很细,短短的指甲也够到了。
古鹰剥好一颗,游雾总算高抬贵手接了过来,古鹰剥得很随意,白色经络张牙舞爪,游雾一瓣一瓣慢吞吞地吃。
“嗬,还只吃我剥的呀?”古鹰想让人笑一笑,故意逗他,但游雾的眼睛总时不时飘到他身旁那人上。
古鹰只好换了个话题,操着情感专家严肃的语气:“咋分手的?”
延伫偏过头看向游雾,似笑非笑的,好像见了人吃瘪就格外高兴。游雾躲开视线,低头拨弄柑肉上的经络,说:“他嫌我烦。”
古鹰一愣,不说话了,怎么接呢,他也觉得游雾有时候挺烦人的。他将目光投向延伫,延伫正垂着眼睑打量游雾手里的沃柑。
“我真的很烦人吗?”
“那哪能呢!”古鹰赶紧否认,想给延伫使眼色,可延伫还看着游雾手里的水果,丝毫没注意到他。
“他喜欢女孩子。”游雾温温吞吞补充一句。
古鹰纳闷:“喜欢女孩儿还能和你在一起啊,那不是诈骗么,焉儿坏!”
“没在一起。”游雾说,“我单方面喜欢人家而已。”
他说完,眼珠子小心翼翼转到延伫身上,延伫面无表情,游雾心里一紧张,手指一用力,扣下一点橘络,塞嘴里,涩涩的,他吐吐舌头,“好苦。”
古鹰“啊”了一下,无话可说了,店里来了客人,古鹰抓住救命稻草趁机逃了出去,剩延伫和他在休息室里。
延伫破天荒地没跟古鹰一道出去,坐在游雾旁边,啥也没干,就看着游雾窝在沙发里,两只手不停地捯饬沃柑,把肉瓣上的白丝弄得满手都是,粘粘碎碎。
延伫又从水果篮里挑了一只沃柑,剥好了,放在游雾小小的手掌心中:“吃这个。”
他拿走游雾手里的那一只,游雾吃了几瓣,还剩大半个,延伫把它分成几块全部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