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岂不是圣人表达对她所作所为的不喜?
媚娘两颊从滚烫变为冰凉。
马内侍不管这北苑才人们的眉眼官司,他只是笑吟吟请徐婕妤入内收拾妆奁细软,即日迁居鹤羽阁。
毕竟做了婕妤,就不适合留在掖庭了。
*
徐慧认真收拾着书案上厚厚一沓文稿。
纸是贵重之物,市卖一张寻常纸张足要七文钱,而朝廷官用的成都麻纸和温州桑皮纸更是高达二十文一张。于是许多囊中羞涩或是节俭持家的官员,都会选择用用过的纸页来练字或是打草稿。
徐慧也是如此,恨不得每一张纸都用到了极致才算完。
但也有例外。
在一沓沓正反两面字迹满满的纸页中,也有特殊的:一包用细绢包着的上好桑纸,上头
只工整抄写着一页文字,保存的也甚为精心。
徐慧将细绢打开爱惜地整理着:这全是她抄录的圣人诗文。
其中抄录次数最多的,就是二凤皇帝四年前挥笔写就的《威凤赋。》
“有一威凤,憩翮朝阳。晨游紫雾,夕饮玄霜。弭乱世而方降,膺明时而自彰。”[1]
徐慧轻轻的念诵着,眼睛晶亮如星。
她曾经跟着父亲,远远围观出宫围猎的圣驾,也就是那一回望见过一次圣人。
自那时起,徐慧心底一直深种着对圣人的无尽的敬慕、崇敬。
她自幼有早慧之名,更因此蒙召入宫。
能入宫作圣人的一个才人,徐慧已经感谢上天眷顾于她。至于进宫后只能住在掖庭,不得见天颜,徐慧也觉得跟圣人呆在同一个皇城里就满足了,仍旧与在家时一样,夜以继日地抄写圣人的诗赋。
但她没想到,圣人竟然知道她,竟然还单独加封了她!
徐慧在眼泪落在的前一刻忙忙盖上了细绢,免得泪水沾湿了自己带着无尽虔诚仰慕抄写的《威凤赋》。
她能去到圣人身边了!
哪怕在最好的梦里,徐慧也没有这样觉得圆满幸福。
徐慧幸福到整个人发飘,媚娘就郁闷到整个人想沉到地底下去。
“哟,有人真是菩萨心肠,最擅给旁人做嫁衣!”
以往王才人的话,媚娘真不怎么往心里去,只当“两岸猿声啼不住”,可这次,王才人的话切中媚娘自己的心事,就扎的
她心口生疼。
*
“我去劝劝武姐姐。”
这日姜沃从太史局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此事已经成为掖庭乃至整个后宫的大热闹了,看热闹的人不知多少。
姜沃想想就替媚娘难受。
陶枳叫住她道:“你也太急了些,我还没说完——我也替那孩子发愁,就多寻人打听了些缘故,唉,也是巧了,偏她母亲家中最近刚生出事儿来,这才连累了她!我先说与你,你再去缓缓劝她,别叫她觉得是自个儿不好。”
姜沃坐下细听缘故。
而杨家得罪了二凤皇帝,就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
生在无产阶级当家作主的时代,许多人对已经归入历史尘土的封建帝王制度并不了解。
很多人下意识认为,皇帝就可以乾坤独断说一不二。
其实并非如此,也就是到了清朝,臣子才变成了奴才,皇上的权力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加强。
就连再往前一朝的明朝,皇权也是大大被臣子限制的——以嘉靖皇帝那不大的心胸,面对骂他的海瑞也只得忍了没法把人砍了;万历皇帝跟臣子们拉大锯扯大锯了二十年,终究没立成自己喜欢的儿子为太子,只好遵从大臣们所说的‘礼法’立了长子为太子。
可见皇帝并不是说了那么算的。
尤其是自东汉末年以来。中华大地就陷入了长久的群雄并起战乱不断的年代,改朝换代到眼花缭乱。
而因此产生的门阀制度,则深深限制了皇权。
只东汉起的累世公卿,到两晋时的“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几百年来,真正掌管着国家的,与其说是走马灯似更换的帝王,不如说是这些数百年根深蒂固的世家。
正所谓“祭在司马,政在士族”——听起来根本就没皇帝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