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妖异行路迅,转眼便要到达梁州郡。
“哎,为何老大行路这么赶?”
“不知道啊,他炭球一个,滚着走怎么走也不累,咱们可都是正儿八经的长了腿的,这么走下去,还没到长安,便白修炼数百年了。”
“你们在嘀咕什么!”孛星停了下来,怒喝道。
“没没没,没什么。”
求饶的是废马车之精宁野,这精怪生来就是一副輼车(一种可以躺人的卧车)的样子。它喊累是因为自己车上正驮着化成一尊石像的柳棉棉,一路跋山涉水,走得轱辘都要废了。
而方才第一个抱怨的,则是涸泽之精庆忌,这精怪和当年吴王僚的公子同名,但其实是个手掌大小的水精。它原本有一辆专属的黄色车驾,可以日行千里,可惜它的车也被征用走,去载苏天鹤、云玲和柳寻衣的尸身了。
“长安城中起事正酣,你们若再啰嗦,耽误我的千年大计,小心我将你们全都碾得渣都不剩!”
庆忌和宁野听了,赶忙连连认怂“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我们若再啰嗦一句,就自请雷公电母天打雷劈、永世练不成人形!”
“哼,知道就好。”
原来,他们一路东行,乃是要出梁州,过洋州,由子午谷进入京畿道的京兆府长安城。
就在行军到一半时,忽然天色放晴,云开雾散,那一大团黑压压的乌霾不知被什么驱散开来,阳光普照,射得这些见不得日光的精灵“哎呦”乱叫,全都乱糟糟往地里钻去。
“何方神圣,出来说话!”孛星知道,若想要驱散自己头上的黑云,若非有些法力的真人仙师,这人间普通人物绝对办不到。
“不好了!”宁野大叫道。
“你又要啰嗦些什么?”孛星怒道。
“我……我背上……那个女娃娃不见了!”
“什么?”
宁野方才觉着天色倏变,云收雾敛,便抬头看了眼,想要土遁掉。但看着看着,忽然身上轻了许多,回身望去,自己车中那个横躺着的柳棉棉石像,哪里还看得见踪影。
“咦,我车上那几个娃娃也……也不见了!”庆忌也瞬间现了不对劲。
“两个酒囊饭袋!”
孛星此时浑身焦黑之中又散冒出些金黄的火星来,好似油槌(唐朝时的油炸汤圆)中流出的蛋黄馅料。
宁野和庆忌毕竟是修炼了上千年的精怪了,一见这孛星的脾气大变,赶忙追随其他精怪一道遁进了土中,逃命去了。
孛星瞬时间成了孤家寡人,再大的脾气,也只能忍了下来。他看那天空之中,依然是飞鸟罕至。一轮红日挂在正中,没有一丝耀眼,就好似画上去的一样。
孛星瞬间明白了过来。
“我还道是什么神仙临凡降世了呢,现在看来,不过是些微末的幻术罢了!”说罢,孛星大喝了一句“风起”,便见天地之间,黑风又至。这一次的风,能将十人合抱的树木连根拔起,能将汉水掀起滔天的巨浪淹没周边村镇,最奇的是,黑风遨于天际,将那轮太阳也吹得粉碎,落到了山沟里,瞬间燃着了整座山峦。
“哈哈,张果老,你这幻术看来并不到家,被人家两个字的咒语就给破了。”
“公远,你就好说大话,若由你出手,指不定能将太阳变成什么样呢。”
“你们二人别吵了,都是半仙之体的人了,何必还在乎这一时的得失短长。”
孛星四处乱转,大喊着“滚出来”。
可惜它并没有火眼金睛,就连一只眼睛都没有。它行走、视物,都靠着自己对光和热的天然感知。
这三个说话的人,乃是长安城中派来剿灭精怪谷的天师,分别是罗公远、张果和叶法善。他们是此时大唐中最负盛名的幻术师,个个都是半仙之体,圣人身前的红人。
此时,孛星之所以看不见他们三个,是因为这罗公远有个成名绝技,便是物隐之法。他不仅可以令自己隐身,也能让身边人隐身。这一绝技遍觅全唐,只有他会。
孛星一时大急,敌在暗它在明,就好像赌桌之上别家人人都会出千,只有他傻乎乎地在碰运气一样。
这世界上最虚假的谎言,便是“运气”二字。若是哪个道士和尚,以运为名,要给人算命,那么他一定是个骗子,无一例外。
孛星又怒吼了一声“火起”,从体内放出一道道火焰来。这一次不止是整个定军山了,纵横百里之间的阡陌良田,眼看就要丰收,都被他一阵火龙过境,烧了个干干净净。
梁州天府的水稻、小麦、丧、麻,几乎是全州的税赋来源,如今一夕被毁,三个天师都是自责不已。
“这厮疯了,我去阻止他!”叶法善第一个现出形来,开始朱砂画符。
第一道符,孛星像是被缚住了手脚,收了神通,停在原地打转。
第二道符,天上云开雾散,地下洪水归于江海,良田露出新苗。
第三道符,那群钻进地底的精灵尖叫着重新回到地面上来,跪地讨饶。
“哈哈哈哈,叶兄的符法果然又精进了不少,三道符下去……”罗公远还未夸完,便见那晴空之中毫无来由地响起了隐隐雷鸣,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光柱劈了下来,正劈在了叶法善身上。
叶法善瞬间被光电劈得披头散,衣衫落尽,整个人被电流送到了空中,历起了雷劫来。
只是,在一旁的罗公远和张果都知道,这并非修士渡劫升仙的前奏,而是在以肉身凡体遭受天罚。
人间天罚一般并无期限,长则数万年,最短也要十年之久。
叶法善不知犯了什么样的重罪,被一罚至此。十方生物,皆不得救,否则同罪。
张果和罗公远当下不敢再大意,眼前这个孛星来自天上,又有神助,他们所要面对的,看来远远不是过去那些稀奇古怪的妖异。
漫山遍野的精灵聚集了过来,眼看就要将他们彻底淹没。
张果和罗公远各显神通,一时间梁州山谷、石门栈道,一会儿变成了千百年前逐鹿古战场的兵车长矛乱战,一会儿又变成了云端天上十万天兵的斗法厮杀。
不同的是,孛星在其间越来越膨胀,就好像一个可以无限繁衍的煤球一般,眼看就要将这世界的生灵全都碾碎在自己脚下。
就在整个世界难解难分之时,一道光,从空中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