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在她面前竟露出一丝笑容,清雅如仙,全然不像一个宦官。
他慢慢地从怀中拿出锦帕,擦过苏不语的眼角,动作极为轻柔,然而他的眼眸冷得能冻住人:“娘娘在向臣求助的时候就该想清楚,臣若出手总是要死人的,所以娘娘不该……”
他还没有说完,却见那哭得梨花带雨的胆小太后忽地又拉住了他的衣袍,害怕得像只初生的狸奴,却又用满怀希望的眼眸看向他,问道:“我还能求掌印再相助吗?”
傀儡太后(四)
陆行这一生接触过无数的眼神,有轻蔑,有仇视,有憎恶,有惧怕,也有令人作呕的痴迷,唯独没有像苏不语这样的,干净而满是希望——
仿佛他是可以温暖她的光亮一般,多少有些好笑。这位天真的小太后大约是病急乱投药,真以为自己是救人的活菩萨不成?他处置素兰,也只是一时兴起,与其说帮她还不如说只是想让萧景桓不痛快而已……
陆行收回自己的锦帕,漫不经心地问道:“太后想要臣帮你什么?”
帮她解决萧景桓?那么这位太后实在是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苏不语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眸,那双眼睛黑漆漆地看着她,她似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贴近他了。
她那张瓷白的小脸立刻羞红了起来,忙松开他的衣襟,往后退了两步,“还请陆掌印到屋内说话。”
陆行自认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何况这宫里如今还是他说了算,小太后这样邀他……
他对上苏不语的那双眼眸,竟没有拒绝。
陆行想,左不过他的身子如这沉疴的深宫一般无药可救,且当最后找点乐子吧。
苏不语名为太后,但是慈宁宫内伺候的人并不多,何况陆行就站在她身边,那些小宫女小太监更是不敢上前伺候。
陆行头一回到这慈宁宫内,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的陈设,眼中多少有些嫌弃,这屋里的东西没一样值钱的,还不如有点身份的太监。
“素……”苏不语喊了一半,想起了素兰已经不在,眼神有些许黯淡,转身便亲手为陆行沏茶。
她沏茶的动作井然有条,一看便是在闺中学过,且学得极好。
慈宁宫里的东西不怎么样,这茶倒是不错,陆行入口的时候,眉头略微舒展,“你这宫里竟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要主子沏茶。”
苏不语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腼腆地笑道:“哀家不喜旁人伺候……”
她似纠结了一下,方小声问道:“哀家沏的茶不好喝吗?这是哀家闺中时最拿得出手的两样手艺了。”
陆行看了她一眼,没问她另一样手艺是什么,只淡淡问道:“太后娘娘想臣做什么?”
苏不语抬眸望向他,又快速地低下头去,两只手紧张地拧在一起,在陆行等得有些许不耐时,才声如蚊蝇一般地说道:“掌印可不可以护皇帝周全?”
陆行拿茶的手顿住,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直视苏不语,而眼前的女子像是毫无察觉一般依旧低着头。
她垂眸时有种叫人亲近的温柔,若没有进着吃人的皇宫,她必然是哪户好人家的贤妻良母——
陆行想起,她曾经是萧景桓的未婚妻,如果不嫁老皇帝也是嫁给平王,平王府倒也不见得比这深宫好到哪里去。
“太后说笑了,”陆行放下茶杯站起身,“皇上乃真龙天子,怎需要臣去护周全?”
他正想走,那只怯生生的小手却又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衣角,陆行垂下眼眸,看着那只干干净净的手,有些疑惑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能被一个弱女子拉住衣服。
“哀家是认真的……”苏不语仰视着他,目光坚定,与她娇小的身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豁出去了一般站起身,挡在陆行面前,“我知道掌印有本事,也知道掌印命不久矣。”
陆行的眼一下子冷了下来,冷厉的目光如箭,便是换做萧景桓来,怕也不敢与他对视。苏不语却是强撑着,她的身体在颤抖,眼睛却是不躲不闪,直面着他,“我能救掌印,也希望掌印救救皇帝。”
“哦?太后如何救臣?”陆行的目光在她那张光彩夺目的脸上停了片刻,又一点点地收回来。
苏不语看着陆行苍白的面色与消瘦的身形,心底有了大胆地推测:“陆掌印这是中了毒……”
陆行的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变化,她继续说:“我……我的血可以抑制天下百毒,虽不能完全清掉掌印体内的毒,却可以缓解。”
苏不语拔下头上的簪子,在自己的手腕上割出一个血口。
陆行便见到那赛雪的肌肤上多出了一道殷红,苏不语身上那致命的香随着她血液的流出更加浓郁。
他的眸色更加深沉,拉住苏不语流血的手腕,一点点地低下头去,眼见他的唇就要贴上去,却突然顿住。
陆行轻声问道:“臣又如何能相信太后?毕竟太后才刚刚私会平王,不是吗?”
如此近的距离,苏不语可以看清陆行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与凉薄的唇,不得不在心底感叹陆行的好颜色——在她见过的人之中少有能与他媲美的。
只是面上,她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白下去,眼底的狼狈没让她难堪,反多了落魄之美。
陆行的眸色跟着又深了几分,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即便狼狈也可以如此之美。
苏不语红唇微微颤抖,眼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委屈,“若我真心想投靠平王,又干嘛求着掌印呢?我也不想见平王,我更不想坐在龙椅之后垂帘听政,我只是想粗茶淡饭平凡度日,可是我身如浮萍,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