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心头微微一动——这和宣州界碑山那里的幻境不同。上一次的幻境里,明明她不曾去过宣府城,但她以真身出现了;而这一次,幻境里的一切遵循着江雪溪的记忆发展,景昀变成了一只十分符合冰原特色的猛禽。
宣州的幻境,象征江雪溪想要改变的宣府城事变。那么这一次,西山的记忆幻境,又象征什么呢?
难道师兄希望幻境中的一切遵循记忆发展,不要发生变动吗?
景昀四下逡巡,默然思考,忽的脑海中光芒闪过,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慕容灼呢?!
神魂碎片将她带入幻境的那一刹那,景昀回头,亲眼看见慕容灼和她一样被卷入了幻境之中,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出现?
受这具身体影响,景昀情不自禁地拍了拍翅膀。
她勉强忍住来回踱步的冲动,心想慕容灼难道和她一样,变成了幻境中的一只鸟儿?
忽然,景昀轻嘶一声。
她想起画舫水畔芦苇丛中白鸽的啼叫声。
景昀面色古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只烦人的鸽子似乎被师兄赶走了?
冰原一年四季风雪不息,风雪中不知藏着多少魔兽,景昀还真害怕慕容灼化身鸽子之类的动物,被魔兽抓到变成晚餐。她深吸口气,歪歪扭扭挪动爪子走了两步,冒险拍打着翅膀飞起,在半空中环顾四周。
天地间一色雪白,即使鹰隼眼力极佳,终究受身体限制,既看不出风雪深处有何异样,又找不到师兄和慕容灼的踪影。
景昀心中默数二十息,她最多只能冒险在空中停留二十息的时间。否则被魔兽注意到,她就要先一步变作晚餐。
她四处张望,忽然目光一顿,隐约看见远处雪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
那是只兔子。
兔子从雪洞里钻出来,抖抖绒毛上的雪粒,警惕地转动脑袋,当看见不远处虎视眈眈的景昀时,顿时全身的毛炸开,掉头就往雪洞里藏,但它好像不太能驾驭自己的四肢,咚的一声摔倒在雪地里,四脚打滑拼命挣扎。
确定了,这只看上去四肢不灵便的兔子应该就是慕容灼。
眼看雪地里兔子翻身而起扎进了雪洞,景昀连忙唤道:“殿下!”
兔子一个猛转头,洞口露出了乌溜溜的眼睛。
景昀试着下落,无奈她从前没长出过翅膀,驾驭翅膀的本领并不比慕容灼用四条腿走路纯熟。于是雪白的鹰从半空中直挺挺摔了下来,咣当闷响砸在雪洞前,震起大捧积雪。
“是我。”景昀咳嗽道,“别跑。”
兔子慕容灼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变成鹰的景昀,见她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仿佛丝毫没有感觉:“阿昀?”
慕容灼瞠目结舌:“你怎么也变成动物了?”
想起自己变成动物的悲惨遭遇,慕容灼悲从中来。她艰难地挪动四肢,爬出雪洞坐在景昀身边。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鸽子。”慕容灼捶胸顿足,“幸好我会飞,沿河上上下下飞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你!”
景昀心虚地咳了声:“你怎么不出声呢?”
“我敢出声吗?”慕容灼委屈极了,“你师兄在不远处,我惊动了他,让他看见你和一只鸽子说话,这合理吗?”
她愤怒地指责景昀:“我以为你能认出来我的!”
等慕容灼平静下来,她终于意识到不对:“等等,你怎么也变成动物了?”
景昀抬起翅膀,帮兔子慕容灼挡住风雪:“这段回忆里大概没有我,所以我没办法直接占用自己的身体。”
她的目光突然顿住,话音戛然而止。
慕容灼:“怎……”
景昀一翅膀捂住她的嘴,示意慕容灼不要出声,旋即缩起身张开翅膀,将慕容灼护在羽翼下,二人一起静悄悄躲进了雪堆。
风雪深处,两道身影并肩走了出来。
慕容灼喉咙深处逸出惊讶的声音。
那两道身影仿佛足不沾地,身形轻捷至极,飘摇风雪半点不沾身,转瞬间已经从风雪深处走来。
左侧的霜白身影面容渐渐清晰,面部线条流畅清晰,五官秀丽似笑非笑,眼如春水唇若丹朱,赫然便是江雪溪。
慕容灼曾经在幻境中亲眼见过江雪溪,一眼便认出了那张异常秀美端丽的面容。她抬手想拽景昀,手刚举起就回过神来,对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陷入了沉默。
江雪溪常穿黛衣,而今他一身白若霜雪,乍一看倒像是景昀的装扮。只是白衣上压着极其素淡却精致的绣纹,这绣纹所用绣线几乎与衣衫同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这些不易察觉的绣纹堆叠在衣裳之上,却令他每走一步衣袍间仿佛都有波光流转。
景昀鲜少看见师兄露出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作为道尊首徒,江雪溪在外行走时代表道尊颜面。他一直以优雅温和的态度示人,这种态度多一分就成了多情,少一分则显得疏离,但江雪溪一直将分寸拿捏的很好。
拂微真人誉满天下,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道门中人无不交口称赞。他只有在云台内面对师尊和师妹,以及回齐国皇宫时会流露出属于江雪溪本身的情绪。
根据景昀对师兄的了解,如果他对外不再维持优雅温和、恰到好处的微笑时,往往说明他面对的那个人要不妙了。
江雪溪身侧,是一团行走的雾气。
确切地说,他身旁有个从头到脚被雾气笼罩着的人。
景昀瞳孔无声缩紧,刹那间明白了这是江雪溪的哪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