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周身并无多余装饰,甚至连剑鞘都没有,剑柄空落落的,更没有镶嵌珠玉灵石,可谓朴素到了极点。
但它就那样静悄悄地躺在金玉珠宝之上,剑身明净如秋水。箱盖开启的那一刻,它在漆黑的山洞里也映出了夺目的光华,将那些金玉衬得黯然失色。
云罗后,景昀的睫羽轻轻颤动。
她识得这把剑,这是玄真元年她即位时,齐国国君齐臻献上的贺礼。
——齐国天子剑,扶光。
同年,妖狐王女奉命潜入九州,于玄真二年掀起玄真初年最早也是最大的一起妖族动乱,死伤逾千,齐国国君及随驾重臣遇难。
江雪溪亲自回了齐州,送他最后的亲眷一程。
待江雪溪再度回到道殿的时候,景昀将扶光转赠给了他。
耳畔慕容灼的声音传来,带着隐隐的疑惑:“你师兄的收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那些开凿洞窟的工匠们偷运出来的?”
她自言自语,满脸疑惑:“不对啊,那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景昀却已经无暇去听慕容灼说什么了,她的神识长久停留在扶光剑上。
她对着这把剑,慢慢闭上了眼睛。
师兄很少将扶光拿出来,这把剑对他来说论等级远逊于历代正使传承的三尺剑,论顺手又远不如碧水芙蓉和春风渡。它能列入江雪溪的收藏之中,其实是因为扶光本身的意义。
它是齐国天子剑,是江雪溪最后一个亲眷留下的最后一点回忆。
这一刻,景昀看着箱中堆积的宝物,不知是不是从江雪溪神魂碎片上剥离的那一点神魂还没来得及融合的缘故,她的识海深处忽然升腾起钝重的疼痛。
师兄留在这世上的痕迹,正在一点一点消磨。
山洞虽不算太小,但也不算很大。景昀和慕容灼各自分工,开始查看整个山洞。
慕容灼拍拍手转过身,看着地上的白骨咋舌:“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景昀在石壁前陷入了静默,她的神识外放,一点点探过去,还能分神回答慕容灼的问题:“十八个。”
累累白骨不好分辨,数头骨就知道了。
景昀的经验比慕容灼丰富许多,哪怕靠神识探知不如眼睛视物方便,仍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部分白骨上奇异的痕迹。只需寥寥几眼,已经足够景昀在脑海中勾勒出此地曾经发生过的可怖争杀。
——为什么呢?
景昀心里转过了很多念头,却没有说出口,她的神识掠过石壁,最终在角落里停顿住了。
“殿下。”
慕容灼闻声回首,足不沾地凌空而来,落地时险些踩到一堆骨头,情急之下抓住景昀的袖子才站稳:“有什么发现?”
堆叠白骨掩映的角落里,石壁潮湿,因而东一片西一片生出了青苔。青苔上方,石壁上有着凌乱的刻痕。
“十月初八。”慕容灼念出声来,“我们不敢走另一条路,杻阳宗会杀了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挖开……挖开什么?这里看不清了。”
“十月初九,食物吃完了,很饿,老周他们继续挖掘,于三带着四个人罢工了,还企图搜我们的身,看看我们有没有私藏食物。”
“真的好饿啊,老周和于三带着人打起来了,我不行了,我快要饿死了,接了山洞里的几滴水喝,更饿了。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当初就不该离开家。”
“……”
“十月十一。”
这行字刻痕非常凌乱,凌乱到慕容灼每念一个字,都不得不仔细辨认半晌:“……这里应该是写,在昨日的争斗中死了三个人。”
“十月十三。”
刻痕更加凌乱了,其中还夹杂着大量毫无意义的谵妄呓语,仿佛一个梦游的醉汉拿起石头,在石壁上刻下混乱的话语。
慕容灼艰难地辨认:“继续挖掘,希望在死亡来临前能见到太阳?”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浮出水面。慕容灼僵硬地转头去看景昀,悄悄咽了口唾沫。
慕容灼自己辟谷,不代表她没有常识。
挖掘这种事对体力消耗可想而知,刻字的人说,从十月初九就断了粮。即使是青壮年,饿上几天只靠山洞中露水维持生命,也必然奄奄一息毫无力气。
那为什么十月十三,他还能参与挖掘?
慕容灼低头,只见下方依然存在凌乱刻痕,一行行延伸,直至被青苔淹没。
一个非常恐怖的念头升起,慕容灼面色微微发白。裙摆随着她蹲下的动作垂落,不远处就是白骨,她伸手去拢住裙摆,目光一瞥之间掠过不远处几根骨骼,牙关开始打颤,猛地缩到了景昀身边。
“牙印……”慕容灼指着那根疑似大腿骨的骨骼,“那是人的牙印。”
景昀没有开口,只稍稍拍抚她的肩膀安抚,神识迅速掠过余下刻痕,心中已然弄明白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旧事。
那是放在话本里也非常老套的剧情。
逃亡、背叛、挣扎、绝望。
一群被杻阳宗秘密抓捕来的工匠,密道打通后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在杻阳宗眼皮底下拿走了部分江雪溪的收藏,而后携带着这些宝物准备从小路逃离。
然而逃离的过程中,有部分工匠起了贪念。于是盗走了宝物的大部分——事实上,对于高位修行者而言,金玉珠宝反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箱子里这些东西甚至称不上江雪溪的收藏,无非是随意拿来摆着装饰洞府的玩意,扶光是其中唯一的例外。
那些盗走宝物又逃离的背叛者们,或许害怕遭到报复,又或许害怕消息走漏杻阳宗下杀手,于是他们逃走的时候,还堵死了其他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