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对于后来者探索前辈洞府并不禁止,一旦发现了前辈修行者遗物,发现者可以取走——但取走归取走,弄成这幅蝗虫过境的姿态也太难看了,收藏要掠走、典籍要拿走、床榻的鲛纱帐要扯走、屏风上的宝石要剜下来带走,就连墙上镶嵌夜明珠的灯台都要撬下来,所有陈设都拆开破坏,将有价值的部分拿走。整个洞府乱七八糟,唯一完完整整剩下来的,竟然只剩书房里那张桌子!
但凡内心还对留下遗物的前辈有半点敬意,都不会掠走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一走了之,留下满地狼藉。
慕容灼一着急,立刻把操控的那只鸟儿忘了。她也顾不得去听赵家父子云里雾里的对话,气冲冲跑出侧室挽住景昀的手臂,恼怒道:“阿昀,这都是什么人啊,你师兄的收藏便宜他们了!”
话未说完,景昀抬起一张煞白的脸,她眼珠漆黑面色煞白,嘴唇苍白没有半点血色,额间渗出密密的冷汗。
“别生气别生气!”慕容灼吓了一跳,“倒也不必气成这样,来来来坐下喝口甘露消消气。”
“……”景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疼!”
慕容灼回过神来:“是神魂啊!”
她顿时松开手,左顾右盼上下张望,忽而目光钉在了景昀衣襟的位置。
景昀一手按住衣襟下的月华瓶,燃烧的玄阴离火深处,一直静静睡着的神魂碎片躁动起来。
它感受到了和自己同源的一部分。
她一声不出,摘下银链,握住月华瓶,一步步走进书房。
“这里除了一张桌子,什么都没有。”慕容灼在她身后摇头叹气。
景昀走向那张桌子,每走一步神魂牵扯的感觉就越发剧烈,神魂伤口的疼痛比起上次也丝毫不逊,标志着此处的神魂碎片绝不会小。
她走到桌旁,手落到了冰凉的玉石台面之上。
真该谢谢发现洞府的那群人没把玉石书桌锯下来带走。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做不到。
——景昀触及台面的一瞬间,神魂银白色的光芒从她掌心下徐徐升起,转眼间银白光晕有如潮水扩散开来,将景昀完全裹了进去。
一角黛色衣摆映入景昀眼底,景昀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睡在一条画舫之上,师兄坐在画舫船头。
江雪溪执剑的那只手此刻握一竿雪玉钓竿,一手支颐斜倚小几。从景昀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见他的侧脸,日光下秀美绝伦,神情恬淡。
“师兄。”景昀唤道。
江雪溪微微偏头,眉梢轻扬语声带笑:“你这是知道自己钓不上鱼,所以索性一觉睡到傍晚是吗?”
他收竿,百忙之中瞥来一眼,春水般的眼底泛起戏谑笑意:“你输了。”
景昀在从记忆里搜寻出这个场景之前,已经本能地接上了话:“愿赌服输,今晚我来烤鱼。”
“……”
江雪溪取鱼的手僵在半空,半晌,转过头来面色凝重道:“师妹,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钓鱼比赛。”
“可以留我一条生路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师兄会很忙,记忆里在和师妹旅游,现实中房子被刨了。
景昀:纵横当世举世无双的天下第一,偏科选手,但凭借修为境界能够强行把所有项目平均分拉到满值依旧高居第一傲视群雄(指修为大幅度溢出)。
师兄:六边形选手,什么都会绝大部分都精。
37金错刀(八)
◎景昀鲜少见到江雪溪这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景昀的糟糕厨艺继承自凌虚道尊。
她刚进道殿时年纪还小,不需要避嫌。凌虚道尊为表对小徒弟的慈爱,心血来潮亲自下厨劳动贵体,准备一展厨艺。
这是多么感人肺腑的师徒情谊,如果不是做出来的菜让景昀头晕目眩躺了三天不曾下地,想必一定能成为传颂四方的佳话。
对此江雪溪一直坚定地认为,正是凌虚道尊给四岁的景昀做的那桌子菜把景昀吃出了问题,才导致景昀的厨艺可怕程度比起凌虚道尊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雪溪态度异常冷酷,坚决拒绝景昀染指他垂钓半日的成果——一桶活蹦乱跳的鲜鱼。
景昀左思右想,依旧没从脑海深处翻出这段记忆,她偷空探了探这具身体的识海灵脉,察觉自己现在应该是金丹中境。
她许久没这么弱过了,竟然十分新奇。正在出神时,听见江雪溪唤她:“师妹。”
景昀闻声抬首,不用江雪溪开口就知道他的意思,熟练地取来两条丝绦,帮江雪溪把广袖束起。
江雪溪一掀袍摆,朝着他的鱼走去,顺便对景昀柔和地笑了笑,语气柔和地下了逐客令:“师妹,你去那边玩,鱼烤好了我叫你吃饭。”
景昀:“……”
景昀屈辱地走开了。
江雪溪很不放心地在后面盯着她,用一种哄劝小孩的语气谆谆劝诱:“再往前走两步,对,就是那里,看到那片芦苇丛了吗,可以进去玩,但是小心别走太深,也别踩进水里——对了,我不叫你过来吃饭千万别回来。”
景昀大怒:“我是贼吗?难道会偷走你的鱼?”
江雪溪心平气和道:“想什么呢,师妹,贼只会偷鱼,你还会把鱼做的像是下了毒,然后端给我吃。”
景昀:“……”
景昀没有办法反驳,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年少时确实有一段时间试图钻研厨艺,原因是下山游历经常要一头扎进荒郊野岭,找不到客栈投宿用食。
当然她早已辟谷,不吃不喝也无妨。但景昀之所以能赢得天下第一的称号,不止是因为她举世罕见的天赋——道门最不缺少年天才,也最不缺伤仲永的故事——更是因为景昀本身具有迎难而上从不退却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