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在他十五岁那年。
走上修仙之路前,他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因小时候生了场大病,被送来摇光山。
本来只图个强身健体、邪魔不侵,没想到他身负剑骨,天生是块修仙的料,便在山上安定了下来。
修仙之路艰难困苦,非心性坚韧者不能成也。凌怀苏虽仗着天资过人,短短几年便能御剑自如,奈何他本质上仍是个金枝玉叶的少爷,很快厌倦了成日听讲练剑、道阻且长的日子,开始怀念家里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温柔乡来。
他问起身边的道童,为何上个月送去的家书仍无回音,道童支支吾吾,过了几日拿来一封简短的回信,信上说家务繁忙,让他稍安勿躁,安心修道,得空便将他接回。
那时凌怀苏正是心浮气躁的年纪,哪里等得下去?他按捺不住,趁着某天晚上偷偷溜回了凌府。
然后看见了满目疮痍。
后来他才知道,凌家早在一年前被奸人构陷,满门抄斩。
滔天的仇恨顷刻间吞噬了他。打听清楚后,他带着祝邪剑,留下自愿退出师门的字条,孤身来到仇家府邸,准备为家人报仇。
凡人之于修士如同蝼蚁,毫无还手之力,但凡是个正经修士,在理智状态下,都不会贸然做出血洗凡人宅邸的事。可十五岁的凌怀苏被血海深仇蒙了心,不管不顾,举剑便要向大门砍去——
一道剑截住了他的杀意。
师父及时赶到,劈落祝邪,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回了摇光山。凌怀苏也就在凡人面前逞逞能,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真正的大能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被关在了霜天峰,为了防止他再次溜下山,师父在山上布下结界,罚他终日在苦寒峰头思过。
“轰”地一声巨响,影场内,少年凌怀苏不知第几次被炸飞,不堪重负地吐出一口鲜血,再也掩饰不住狼狈。
而那道屏障纹丝不动,连道裂隙也没留下。
少年歇斯底里地放声咆哮,发泄似的胡砍一通,树木摧折,苍雪翻飞。不知过了多久,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最后愤愤捶了把树干,这才筋疲力尽地拖着内伤累累的身子,向山上走去。
应当是折腾累了。
隔着几千年的时光,凌怀苏目光深深地看了眼自己少不更事的背影。
他叹了口气,跟着上前。
少年行至某处,忽然站住了脚步。
凌怀苏差点以为他又要想不开,越过他的肩头才看见,山路雪地上竟有斑斑血迹,绵延向密林深处。
少年登时警惕起来,握紧了剑,轻手轻脚地顺着血迹寻去。
凌怀苏心思飞快地转了一圈,来历不明的血迹?他并不记得在霜天峰上还有这一段。
他踩着少年的步伐,随他走进密林,想要一探究竟。
距离不长,血迹一路曼延到了一棵粗壮的古树。
少年凌怀苏与青年凌怀苏一同在树前站定。
古树下,一个红白相间的小东西蜷成一团,缩在大树盘踞的树根里。白色是它的毛发,红色是绽开的皮肉,触目惊心的血迹便来源于此。
凌怀苏心口一紧。
那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狸。
相遇
霜天峰处于摇光山群峰的外围,又冷又偏,向来是闭关和关禁闭的不二之选。
因为地处偏僻,时不时会有外界的人或物闯入,多是迷路的凡人,或是被灵气吸引而来的动物。
譬如眼前这只。
凌怀苏眯起眼,和前几天还躺在他被窝里的狐狸一样,这是只不折不扣的灵狐。
动物不比身为万物之灵的人,想要成精,须得先在天地造化中生出灵智,历经大大小小的劫难,扛得住的,才能吐纳灵气走上仙路;扛不住的,要么成了妖,要么……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而灵物不同,它们天生能吐纳灵气,更有甚者,本身就是天地灵气所化。
这只灵狐看起来尚处幼年,短胳膊短腿,后腿处布满了狰狞的咬伤。
看到那可怖的伤口,凌怀苏转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灵物是上好的补品,最招垂涎,约莫是妖物们觊觎它的灵气,想要吞噬了它增进修为。而幼小的灵狐寡不敌众,勉强捡回一条性命,一路逃窜到了山峰上。
显然,少年时期的他也看出了端倪,凌怀苏听见他喃喃出声:“灵狐……”
闻声,狐狸吃力地掀开眼皮。
事实证明,少年凌怀苏那张阴云罩顶的讨债脸已经到了人狐共愤的地步。
白狐吓了一跳,强撑起伏低虚弱的身体,尾巴高举,喉咙里发出危险的低吼,琥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眼前人,满脸的警惕与防备。
那架势,好像只要对方上前一步,它就能跟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拼命。
一人一狐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少年微微一动,就在凌怀苏以为他要做点什么时,却见十五岁的自己干脆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差点忘了,这小子正是怨天怨地的年纪,针孔大的心眼里装的都是仇恨,吃饱了撑得才会去管一只野狐狸的死活,他没那么多无处存放的爱心。
有这点闲时间,还不如多练练剑,早日破了那该死的结界。
可惜他没走成,少年凌怀苏刚迈出两步,身后妖风暴起,横冲直撞地朝他袭来。凌怀苏反应极快,尚未回身,剑已出鞘,分毫不差地卡住了蛮横的妖爪,而后以此为支点,借力腾空翻身,利落削下了意欲偷袭的爪子。
霜天峰虽常常有不速之客,却毕竟是仙门地界,鲜少有不长眼的妖魔敢来,这馋嘴妖物为了灵狐,竟不惜铤而走险,悍不畏死地擅闯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