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婵迅速替那伤者清理伤口,止血缝合,因伤在脑部为了稳妥起见,又将病人留下来观察了小半个时辰,见他没有出现其余不适症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前前后后一通耽搁,又耗去一个多时辰。
陆东家看了看天色,想起昨日那小子阴恻恻地对着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今日万不可将人留得太晚,赶忙催促道:“姑娘快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玉婵这才想起魏襄还在天香楼等她,只是垂头看自己身上那条银红蹙金绣海棠花的束腰罗裙,还是今早起来他替她挑的。
方才不小心沾了些患者身上的血迹,恐走在路上吓到人,随意拿清水搓了搓,仍没有清洗干净,只得转去最近的成衣铺子另买了套换上。
谁知换好衣裳刚一出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
“二妹妹!”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玉婵愣在了原地,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跟着一阵突突直跳。
她有些不敢回头,直到那人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阿婵,真的是你?”
玉婵怔怔地回头,对上那张久违了的熟悉面孔,手里的灯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沈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沈季立在那里,深深凝视着她,上一回见她还是去岁元宵的花灯会上。
他们在堆成鳌山的绢纱彩灯前不期而遇,彼时她一袭玫瑰色的束腰罗裙,身上系着一件白狐狸毛的斗篷,手里提着一只兔子灯,被两个同样穿红着绿的妹妹簇拥在中间,笑语吟吟,似蟾宫仙子下凡。
他彬彬有礼地唤她名字,赠她自己猜谜赚来的莲花灯。
她垂下头,手指绞着绦带轻声对他道谢,一语未毕悄悄红了脸庞,而他的胸口也好似揣了鹿一般怦然不止。
那夜,那人,那灯,那月,全美得如同一场精心编织的美梦一般。
朔风扑面,他从那场过于美好的幻梦中惊醒,再次看向眼前的人。
一年多不见,她的身量似乎比从前高了些,眉目间已有了小妇人的风致,身形婀娜,是个实打实的大姑娘了。
只是想到二人如今的境遇,他突然红了眼:“我……我是特意赶来见你的。”
辨明心意
玉婵轻轻点头,一年多不见,他的眉目依旧清隽,面颊却微微有些凹陷,唇上蓄着一圈浅浅的青色胡渣,好似……好似一路风尘仆仆而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家常的旧衣,面上系着一件豆青色斗篷,领口上绣着几片竹叶,是……是她从前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的。
她深深为这一幕刺痛,默默将视线从眼前这位故人身上收回,淡笑着开口道:“听说沈大哥在此次春闱中高中,还未来得及向你道喜。”
沈季苦笑着摇摇头,想到过去几个月所经历的大起大落,只避重就轻地答道:“殿试后,我在京中病了一场,授官的事也因此耽搁了。等我回来时,却听说你成亲了……”
言及此处,他望向她的眼眸中浮现深深的痛楚之色,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起来:“阿禅,没有亲眼看到我是如何也不信……不信你会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同他人成亲。”
玉婵闻言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语带讽刺地看向他:“哦?他们是那样同你说的吗?是我们邹家背弃了与沈家的约定,是我背弃了同你许下的诺言与他人成了亲?”
沈季有些痛苦地眯了眯眼,摇头,抬手抓住了她的一条胳膊:“不会的,我不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济世堂的官司我都知晓了,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对不对?”
他问的是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却从未怀疑他的母亲和姐姐是不是没有如实相告。
玉婵有些无力地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用力挣开他的手。
“如你所见,我的确已经成亲了,是我心甘情愿的,并没有什么苦衷。我的相公还在等我,请沈公子自重。”
言罢解下佩在腰间的荷包,倒出里头的双鱼佩,还到了他的手中。
“这个东西早该还你,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请沈公子千万收好,将来另择良人相送。”
说完朝他福了福身,就要告辞。
沈季垂眸,怔怔望着卧在手心的那枚双鱼佩,赠君双鱼佩,愿结百年好。
往事如烟,一幕幕浮现眼前。
十岁时,他寄养在邹家养病,那时她还是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
她见他胳膊上起了蚊子包,跟阿姊学做了香包送给他。
“沈大哥,这是我自己做的艾叶香包,你读书时挂在身上省得再被蚊子咬。”
十三岁时,他随祖父到邹家送节礼,那时她已长成了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的小小淑女。
他看她手帕上绣的梅花栩栩如生,于是提出想要她帮自己绣一幅。
她含羞点头,绞着帕子问他:“沈大哥,君子如竹,我为你绣几片竹叶如何?”
最后一次,离家前他前去邹家辞行,赠给了她那枚家传的双鱼佩,没能见到她的面,却收到了她回赠给他的彩笺。
“沈大哥,京城路远,千万珍重,我等你回来。”
……
当她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就快要彻彻底底失去她。
胸口处传来一阵钝痛,他红着眼转身,几乎是不管不顾地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阿婵,你还随身带着我给你的这枚双鱼佩,那就证明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
玉婵摇摇头,还未开口,眼泪却先顺着面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