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陆家不久之后路过扶梨县,顺势来探望她与爹爹。
正值暑热,一袭天青纱直裰的少年立在窗沿边,直挺的鼻尖上沾了细汗。
却因为整个人气质太过沉静,倒像是一盏酥山,因着内里太凉,杯壁上凝出细碎的水珠。
棠梨央他:“小陆哥哥,能否帮我看一看这棋是怎么走的?”
他盯着棋局,眼尾弧度像一把锐利的小钩子。
最后拈起一枚黑子,不轻不重落在棋盘之上:“以退为进,待机破敌。”
“以退为进,待机破敌。”另一道声音响起。
棠梨猛然回过神来。
孤月高悬,从棠梨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笼罩着裴时清。
背后光太亮,倒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裴时清拈起枯枝,在地上点了点:“从这一步起,你便错了。”
他似乎真的来了兴趣,又就着枯枝指点了她后几步的走法,深入浅出,鞭辟入里。
饶是棠梨对这个棋局其实再熟悉不过,也不由得听入了迷——
他给出了棋谱之外的第二种解法。
忽有鸡鸣声突兀响起。
棠梨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错愕道:“快天亮了?”
裴时清收起枯枝,轻轻掸了掸手指上的灰尘:“我在此处,每日鸡鸣时分便能听见巷角周婆子家叫卖豆花,顾客甚多,想来味道不错,棠姑娘不若一会儿用一碗再走。”
棠梨如同一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那可不行!周姨和我爹可是认识的!要是被我爹知道我一宿没回家,我腿都别想要了!”
她匆匆忙忙拾起东西,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裴先生,多谢今日你的指点,小女获益颇多。”
她忽然认真地看着他:“不知往后若有机会,还能否向先生请教?”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她站在朦胧的光中,眼眸明亮。
裴时清扬起了唇角:“自然可以。”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棠梨瞬间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那我明日再来向裴先生请教!”
棠梨轻轻推着裴时清走到西厢房门口,借着熹微天光能看到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
这些日子裴时清便宿在这里。
“就不打扰先生了,先生快些休息吧!”
她朝他挥挥手,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了出去。
裴时清目送着人彻底离开,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地面凌乱的棋局上,淡声道:“息邪,出来吧。”
一人如同梁上飞燕,轻轻飘到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单膝跪下,抱拳道:“公子,恕我来迟。”
裴时清抬手扶他:“此行凶险,怨不得你。”
息邪的目光落到裴时清腿上,露出自责:“都怪我,害得公子受伤。”
裴时清轻描淡写:“无碍,再养两日,便可下地行走。”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棋局上。
若是没有记错,这一场棋局,乃是他十三岁时,在上京白云山与师父对弈时的走法。
走法之刁钻,这世间……应当不会有太多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