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年这才抬起眼睛,看到他的那双眼睛,就知道他没有经历过那些真正的恶,他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因为死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活着才是最痛苦的。”
这点田遥是能理解的,爹爹去世的时候,小爹每天都很痛苦,后来药石无医,他离去的时候,田遥能感觉到他是开心的,只是觉得对不起田遥。
郁年说,活着才是一切痛苦的来源。
“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是吧。”田遥扯起嘴角笑了笑,“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也不管郁年的回答,他就径直去了灶房。
田遥看着不剩几粒米的米缸,叹了口气,本来来是想今天上山去看看,看样子也是去不了了,还好还有些面粉。
他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糙惯了,哪管面条筋道不筋道,糊弄着做出来就完事了。
猪油罐子里也快空了,他掏了掏荷包,身上没几个子儿了,一斤猪板油都买不到,更何况明天还要办婚事。
端着面条回了房间,郁年仍旧保持着刚刚田遥出去的姿势,丝毫没有动过。
“吃点面条吧,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了。”田遥坐在床上,呼噜噜地吃面条。
看着他吃着很香的样子,郁年的喉结滚了滚,端着面条,吃了一口,却发现除了面条本来的味道和一点猪油的香气,这碗面是一点别的味道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田遥吃完,看郁年的碗里基本没动过,他收了自己的碗,从郁年手里接过筷子和碗,以为是他不太舒服,夹了一筷子面条喂到他的嘴边。
只见郁年挪开了头。
“为什么不吃?”
郁年依旧侧着头,并没有再看他手里的碗,不吃也不说。
于是田遥捧着碗,将这碗里的面也一股脑地全都吃了下去,最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郁年:……
田遥擦了擦嘴:“不太好吃是吧?也不能浪费。”
郁年的手捻了捻被角,摸到了他带着的那根簪子。
“我估计来看着你的人,要看着你的户籍落到的我名下,坐实了你是我的入赘的夫君,他们才会离开。”他把簪子重新放进了郁年的手心里。
郁年又何尝不知道这件事,他是虎落平阳,丝毫没有翻身的余地。
“所以,你还有亲人吗?”田遥问。
郁年垂下眼睛,他的母族远在京城,爹这边三代单传,早已经是孤立无援。
“所以,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留在这里。”田遥掰着指头跟他算,“我能保护你。”
郁年看着他瘦小单薄的身子,对他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田遥看着他:“我也不是单纯为了你。”
他有些无奈地说:“我年纪不小了,寻常像我这个年纪的哥儿,都做了阿爹了。我不想再被人传嫁不出去,与其找个不知道什么样子的人,不如我自己选个顺眼的,我救你一命,你以身相许报答我。”
郁年虽然没说话,但田遥能感觉到他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田遥继续说:“不然你还想继续在你的仇人手底下,过生不如死的生活吗?”
“我叫郁年。”
虽然他只是报了家门,但田遥感受到了他态度上的松动,他送了一口气,问他:“你真不饿吗?”
回答田遥的是郁年咕咕作响的肚子。
田遥憋着笑:“我重新给你做点什么吃的吧。”
田遥对自己一向粗糙,为了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去旁边的房间里找到了小爹在离世之前给他做的做饭小册子,上面很详细地写了很多吃食的做法。
看着不剩几粒米的米缸,田遥翻到了小爹画的青菜粥的做法,又去旁边的小菜地了扒拉了两片青菜,做了一碗青菜粥。
白粥的糯香和青菜本身的味道,让郁年觉得更饿了一点,他拂开了田遥的手,自己接过了碗,把他做的那碗粥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他能吃东西,田遥的心才放下来一点,然后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家里确实是穷了一点,明日的婚事只怕也是意思一下,凡事有我,你就好好养身体吧。”
“等明日过了,我就上山去,看看先前做的陷阱里有没有山鸡野兔的,带回来给你补补身子,有多的就拿去镇上卖了,换了银子给你添置点衣裳什么的,总不能一直穿我爹爹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郁年看着他,思绪早已飘远。
田遥从前就很喜欢听爹爹和小爹闲聊,听他们从山上的某棵野果树到村里谁家的夫郎来自哪里,只是他们去得早,田遥还没听够他们这样说话呢。
他也不管郁年能不能回答他,反正他自己说得开心。
在田遥的说话声中,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田遥停不下来,又去把水缸满上,烧了一大锅水,最后端着盆回到房里。
油灯昏暗,郁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他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于是把他的腿从床上挪了下来,放进了水里。
郁年的腿并不是没知觉,在有些烫的水里还是能感觉到一阵舒爽。
田遥又说:“哪日得空了,带你去医馆里看看,还能不能治得好。”
他想收回自己的腿,但被田遥紧紧地抓着,郁年坐了起来,屋里太黑,只能看见一个田遥的轮廓。
田遥习惯了他的沉默,看泡得差不多了,给他擦干了,又给他按了按腿上的几个穴位,自顾自地说:“我爹爹教我的。”
郁年不想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人前,但无奈现在是人为刀俎,他只能看着自己的一双腿被抱在一个哥儿的怀中,但他能感觉到,在被田遥按过的地方,有一阵麻麻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