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闹了一日,过了午后,冯紫英又约着去天香楼,宝玉借口回去换药婉拒了好意,林瑾容也断不肯再去,和宝玉一同离开。柳长袀只因和薛蟠常有生意往来,少不得陪他又去天香楼坐了一回。
林瑾容邀宝玉去昌隆当铺稍作休息,宝玉应允了。
两人去到后院,林瑾容亲自打了水浸湿布巾递给宝玉擦了手,瞧着他的颈间道,“伤的可厉害?让我瞧瞧。”
宝玉递还了布巾,笑道,“前两天还起了水泡,现在已经消了大半。”又道上了药太过腌臜,不让林瑾容看。
林瑾容只得作罢,在他身旁坐下问道,“好端端的如何会烫伤了?”
宝玉笑了笑,只说是不小心打翻了烛油才给烫着了,又问,“你既是从苏州过来,是不是要将林妹妹接回去?”
林瑾容道,“日后是一定要接走的。自家妹妹总不好一直住与别处。只是前些时候二老爷开了口,说妹妹在这边多年也尚算习惯,再者老太太舍不得放她,等过两年老太太过了大寿再让她同我回去。”
“老太太大寿还远着呢!”宝玉提醒他道,“那你就跟着在这里等两年?苏州那边还有别人吗?”
林瑾容笑道,“自然不必日日在此等候。只是我也正好可将一部分生意转到京城来。苏州那边除了在堂父母,再无他人。”
宝玉点着头,又问他做的什么生意,林瑾容告诉他不过是继承父业做些茶叶生意罢了。宝玉原以为是和外面那些小商人差不多,后细细一问,才知道他做的茶叶生意几乎垄断了大半个茶叶市场,这才瞠目结舌道,“你跟柳长袀年纪轻轻都已各有事业,不像我,还是终日在家里混混日子。”
林瑾容劝慰了他一番,两人聊了半晌,柳长袀从外进来,笑道,“你们两个倒是会躲,却把我一人撇在那里。”
宝玉这才惊见天色已晚,起身要告辞,柳长袀道,“我才来你就要走。方才我没来,也没见你急着回去。”
宝玉道,“你来得不巧却又正是时候。我若再不去回去,府里只怕要出来找我了。明天有空我再过来如何?”
得宝玉一言,柳长袀遂也不再强留,和林瑾容一同将他送出门,遣了轿子看着几名小厮跟着一路远去,这才进铺子里去了。
再相见忠顺亲王
宝玉坐了轿子往荣国府行去,刚上宁荣街,还未到大门口,便有一小厮匆忙赶来在帘外道,“二爷可算回来了,北静王等您多时了。”
宝玉心下一惊,掀起帘子去看,果见一顶八抬紫檀金幄盘螭宫舆就停在不远处。舆旁各站数十名侍从,其中一人正与路边探首张望,脸上满是焦急。
宝玉也不知北静王怎么会在此出现,若是来找自己的,为何又将舆停在荣国府不远处而不入内?
想了想,命人将轿子靠边停下,起身朝那金舆走去。还未靠近,那张望的人见宝玉过来,大喜过望,急忙转身朝舆中人掬身道,“王爷,贾公子来了。”
宝玉走上前正要行礼,那人已挽起帘子,北静王从舆中走下扶起宝玉,道,“不必多礼。”
目光在宝玉颈间的丝帕上停留少许,问道,“可大好了?如何这般不小心,竟烫着了。”
宝玉将自己不小心拂了烛油的话又说了一遍,才问,“王爷怎么不去府里,反而在外面等着?”
北静王携了宝玉的手往路旁走去,道,“不过是路经此地,想着你的伤势便要传你来看看。不料府上之人道你一早出门至今未回,未免惊动老太太,劳师动众,我才让政老勿要声张自行离去,我在此等你少时便可。”
宝玉听完心中甚是感激,想着这北静王到底还是个好人,位及王爷之尊还能这般礼贤下士,以往那些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事也一并不用计较——何况人家本来就是王爷,使唤人自是习以为常的。
正在心里胡乱想着,北静王伸手轻抚上他颈间的丝帕,道,“遮的如此严实,可是伤得厉害?取下来让我瞧瞧。”
宝玉忙按住丝帕摇头道,“不厉害,已经好了很多。王爷还是别看了,上了药,有些脏。”
北静王唇角弯起一抹轻笑,握住宝玉的手将之移开,“既是药,何脏之有?快取来我瞧瞧,不可多言。”
拗不过王爷之命,宝玉只得犹豫着将丝帕绕开一圈,但不敢全部取下,掰着脖子让北静王看了看。
见燎泡果真消了许多,略有红肿处也见复原之势,北静王这才放下心来,亲自帮他把丝帕的两端别入衣襟内,又替他整了整衣襟,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再过两日,你自行来王府即可。”
宝玉点头道谢,只听见北静王又问,“这几日你歇在家中,可有勤习练字?”
宝玉笑颜灿灿地点头,“练了,我现在的字比刚开始好多了。那些楷字我都已经没写了,这两天写的行书。”
北静王也不强要求他习某种字体,只道,“你既学了,就需得学好。再来王府,我便是要检查的。”
宝玉笑着点头,“我早做了准备,等着你检查。”
北静王扬唇轻笑,眼光落在他眼角的一粒尘土上,遂伸出拇指将其轻轻拂去。
宝玉一怔,站在原地半晌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阵暮风轻悠拂过,满树翠英摇落,暮霭雾气下,一阵清幽的紫檀香气随风飘散,宝玉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袅袅檀香从鼻尖一路绵下直入心肺深处,连带着仿佛整个身心都变得静懿清新起来。
北静王嘴角微微扬起,弯出一抹新月般的笑容,柔声道,“天色已晚,回府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