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因站得近也听得真切,见他竟嫌弃隶书难看,心中想笑,面上却忍着道,“即使如此,你觉何种字有行云流水之气?”
宝玉眼眸霍地一亮,立刻回答,“行书。行书写出来真好看,龙飞凤舞的……”
接下来的话,都在北静王遮掩不住的笑意里愕然息声。
宝玉挑着眉看着北静王那因笑意越显俊美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水直冒。
有毛好笑的。你是没割过盲肠不知道肉疼,自己字那么好看,就不许我学一点漂亮的字装装门面么?
见宝玉眸中溢着不满,北静王收敛了笑意,从旁取来一本楷书替代了最初的那诗集,含笑道,“行书介于楷草之间,你若喜欢,便将这楷字学成。”
宝玉随手翻开一页,照着那上面的字体写了几句诗在纸上。
宝玉自觉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然则笔尖移开时,那歪歪斜斜惨不忍睹的一行字,连他自己都不想再看。北静王却是眼眸萦笑的将那张纸拿过来看了看,虽并未开口言明,然而宝玉发誓他从北静王的眼睛里看到了笑意的逐渐加深。
宝玉不得承认自己的字确实很有杀伤力——北静王已经遮掩不住笑意的嘴角微微扬起,眸中波光盈耀。
“下笔过于浮躁。”北静王放下纸,伸手握住宝玉持笔的右手,从身侧环着他一同写下了“贾宝玉”三个端正大字。
看着那圆润而挺拔的三个字,宝玉心中突然萌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名字。即便是移了灵魂的主,那也是自己不是吗?从醒来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是贾宝玉了,过去种种纠结迷惘,却又是因何而故?
北静王松开手时见宝玉似有些怔神,不禁唤了几声令他回神后,问道,“何事出神?”
一时间,宝玉似乎还身在恍惚之中,指着那名字笑问,“这个是我,不是吗?”
北静王笑了起来,“自然是你。”
宝玉展唇而笑,只觉心底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落了下去,心情瞬间变得轻松而豁然开朗。就好像迷雾里徘徊许久的人,突然找到了归家的感觉。
宝玉不能将心情的转变都归功在那三个字上,但却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往往都是灵光一闪的变化而已。
将那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稍稍移近一些,宝玉打量了半晌后,笑着扭头问向北静王,“王爷你的名字呢?”脱口而出的问话,只是因为心结得到解开后的欢快罢了。
北静王笑着再度握住宝玉的手,在“贾宝玉”之旁写下“水溶”二字。
“水溶。”宝玉轻声念了一声,这才想起好像自己今天才算知道北静王的名字。
水、溶。分开明明是这么娇柔的两个字,合在一起,又配上北静王那端方如玉的相貌,却只觉再合适不过。
宝玉看了看那名字,回头又将北静王重新审视了一番,在他询问的目光下朗然起笑,道,“好名字!”
北静王微微一笑,温和的话语暖如春风。“宝玉之名亦然。”
宝玉被北静王唇边的浅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低下头去借以练字来避开自己的尴尬,并在心里暗骂自己,你怕什么啊!都是男人,他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虽然他那笑看着是有点毛骨悚然,但也不至于……
想到这里,宝玉甩了甩头将那荒诞不经的想法踢出脑外。
不不不,别乱想,人家王爷可是最正常不过的人了。我也是最最正常的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是的,就是这样没错!
宝玉在心底碎碎念着,门口传来怜诗恭敬却略显匆忙的声音,“王爷。”
北静王应了一声,怜诗走进来掬身行礼道,“王爷……”话还未出口,却看向了一旁的宝玉,犹豫着是否该继续往下。
宝玉猜想是不是有什么军机大事国家机密之类的事,所以当着外人不方便说,正要搁笔找个借口离开,只见北静王颔首示意,怜诗接着道,“宫里来人传话,说皇上即刻过府,请王爷更衣恭迎圣驾。”
北静王看了宝玉一眼,见他正一脸茫然无措的望着自己,便遣了怜诗送他出府,并笑道,“回去切莫荒废了练习,明日再来,我要亲自检查。”
宝玉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向北静王作揖后跟着怜诗出府去了。
北静王唤来下人收捡了书桌,看着那一张白纸上并列写着的两个名字,微一思忖后,将之折起夹在诗集内随手搁在了一旁。
走在幽长的游廊上,宝玉真的很想问一句,“为毛皇帝可以私自出宫来王爷府?”但基于‘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这句千古不变的至理名言,宝玉还是乖乖闭上嘴巴,将疑惑压在了心底。
走出角门,丫头掀起轿帘站于一旁,宝玉正要上前,却见隔着不远的大门前,一抬彩辔朱缨盘螭八抬大轿在石狮前款款停下,轿子左右跟着数名丫头侍从,后面整齐有序的跟着十多个带刀侍卫。
宝玉探头张望了片刻,见那轿中人并未出来,一群的人只是站在轿旁候着,不禁心道,虽然不是龙舆,但这镶金缀银的明晃晃轿子已经够引人注目了。看他这阵势应该是想弄成富家公子出门的样子,不过那十多个带刀侍卫就漏了底——哪家公子出门是跟着带刀侍卫的?除非那人嫌命长了。
回头见那丫头还在一旁挽着帘子等候,宝玉也不好劳她多等,转身坐了进去。
帘子轻轻放下,遮住了宝玉的视线。与此同时,不远处那守在轿子旁的侍从听了什么后弯腰将帘子掀起,一道身影从内走了出来。